长篇影评
1 ) 威尼斯全城响彻晚祷的钟声——写在《魂断威尼斯》之后
《魂断威尼斯》一开始,片头曲响起,这声音我无比熟悉,马勒的第五交响曲第四个乐章(稍慢板)。画面里,无尽的黑暗中渐渐现出一丝亮光,渐渐化为凌晨的景色,一艘轮船出现在晨雾的海上——宛若莫奈的《日出》。
我回忆起第一次听到这段乐章的时候,就被触动了,尽管我对它的背景毫无所知,但我却固执地觉得,没有理由地觉得,这一定与时间的无情流逝、与某种转瞬即逝的美好事物有关,那是双膝跪下掩面感激流泪的感觉,是绝望和苍凉的感觉,对,“悲怆”这个词可能是最合适的,但悲怆中依然有在受苦中顽强寻找的力量,并热烈地相信曙光的到来,相信这世界上终究存在永远不会成为朽物的东西。
我也记得在一个炎热的夏季午后,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这一段。那时候我大学即将毕业,顿时韶光易逝的绝望感填充了我的身心,眼角竟然有泪。后来查了第五交响曲的资料,才知道它写于马勒重病康复,又遇见了美丽的爱人的时候,果然是献给“爱”与“死”的。
整部《魂断威尼斯》仿佛是献给第四乐章的恢宏音乐电影。作曲家古斯塔夫(正与马勒同名)遭遇丧女之痛,又罹患严重的心脏病,在医生的建议下,他来到水城威尼斯休养。对于这个毕生要求严格的音乐家来说,那为人称颂的威尼斯风光、奢华的旅馆、殷勤的服务都没有让他释怀,季节性的热风暴使他甚为不适。在下午茶热闹的大厅内,透过衣着光鲜的贵族人群,他见到了塔佐,一个托腮凝思的美少年,他的美摄人心魄,宛若男版的维纳斯。看着少年鲜嫩的嘴唇,他忍不住抚摸自己那干涸裂开的嘴唇,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在父亲书房看到的沙漏——当沙子缓缓流下的时候,你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直到沙子漏尽,你才知道有些东西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化。那就是苍老,是容颜的无情转变,是再无少年时的鲜嫩嘴唇,是死亡忽如其来的迫近。
而这个美少年,竟在离开大厅的时候停住脚步,对着古斯塔夫微笑凝视了一下,这让他感到了希望。威尼斯的海滩炎热喧闹,人群熙攘,水果贩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为了能够默默注视着美少年,音乐家在沙滩边铺开了乐谱纸,一个黝黑的大男孩搂着塔佐一起散步,他吻了塔佐一下,音乐家停下了手中的笔,充满了失望和愤懑。回旅馆的电梯里,他又和塔佐以及那群少年不期而遇,他们对着窃窃私语,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古斯塔夫感到又尴尬又恐惧。他决定回到慕尼黑。办完旅店的手续,他又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塔佐,依然是微笑不语,少年的微笑和从容令他狼狈逃避,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再会了,塔佐。
如果不是开往慕尼黑的火车误了时间,他或许可以回到故乡,将这段摄人心魄的经历写入他的交响曲之中,再谱写出一段爱与死的颂歌。殊不知,他的心血早已耗尽在他的音乐作品里,这一次,艺术女神正化身为塔佐在召唤他用最后的一点生命成就不朽的作品。坐在重返圣马可的船上,第四乐章响起,他走向了美神,也走向了死亡。
死神的翅膀覆盖了威尼斯,越来越多的人死于瘟疫,市政厅却害怕影响威尼斯的旅游业,封闭了这个消息。深夜已降临,圣马可教堂传出了弥撒的颂歌,古斯塔夫望着烛光前的塔佐,他脸蛋纯净如初生一般。祈祷完毕,塔佐随着他的家人离去,依旧是感知了老人的注视一般,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凝望,却一言不发。大教堂晚祷的钟声响彻全城,夜色渐渐降临,热闹的总督府前一片死寂,有人开始往地上泼石灰水,不详的气氛笼罩着夜里的威尼斯。
夜晚在酒店的露台,古斯塔夫又邂逅了塔佐,他靠在栏杆上,一言不发。一支民歌乐队正在唱着滑稽的歌曲,无论小丑的表演多么有趣,人们都呆若木鸡,各怀心思,似乎人们都感知到了死亡的气息。从小丑的诨话里,古斯塔夫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当小丑再次开始演出的时候,民歌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大笑,人们被他的笑声感染,纷纷笑得前仰后翻,只有那个独自沉默紧缩眉头的老作曲家,听出了这笑声的恐惧。
从善良的银行官员那里,古斯塔夫确信了霍乱在威尼斯传播的消息,这位先生还好心地劝他下午就离开。他也多么想这么做,想走到塔佐的面前,告诉他快离开这里。在见塔佐之前,他去了美容师那里,他想重新召唤回光阴,回到和塔佐一样年轻的时候。借助美容师的手艺,他染黑了头发,用粉底遮盖了脸,涂上了口红。他就这样走向塔佐,追随着他走过死寂的威尼斯,穿行在古老的建筑墙体间,夜色中他伪造的苍白的脸如此刺眼。他始终不能呼唤一声他的名字,这个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最后,他累了,心脏渐渐支撑不住,而塔佐的家人似乎注意到了这个老头的怪异行为,不时地在塔佐回眸的时候唤他一声。塔佐终于消失在夜色里,消失在高大的砖石建筑中,消失在不祥的火堆里。古斯塔夫靠在石桌边,捂着心脏,汗水和粉底交织在脸上,像极了他初来威尼斯时在船上遇到的那个令他不屑的小丑。他痛苦地回忆起了他最后一次指挥的一场交响乐,在观众的嘘声中他尴尬离场,他的兄弟告诉他,他的艺术已经死亡,将随他一起走向坟墓。这个有着严厉要求的艺术家,这个将真正的美视为生命的艺术家,显然无法迎合大多数媚俗的听众。他为自己一生最恪守的美的追求感到痛苦,感到无助。而此时,这个美少年唤醒了他,让他知道依然有铭刻于灵魂的纯净的美,哪怕在有生之年只遇上一次,哪怕要以心以血来把握。
次日,他早起,得知塔佐和他的母亲亦将在中午离去。为了再看一眼塔佐,在侍者的搀扶下,他重又去了沙滩。在清晨的阳光里,塔佐走向无垠的海洋,渐渐在光亮里幻化为一个剪影,一具古希腊美少年的雕像,他伸出一只手,仿佛在召唤音乐家。音乐家泪流满面,黑色的染发剂从额头流下,在少年身影定格在初升的朝阳里那一刻,他终于心脏枯竭而死去了。几分钟后,人们注意到他,匆匆把他抬走,夫人害怕地阻止她们的孩子靠近。这个著名的音乐家,他死在了威尼斯,死在他曾经晚祷的城市。
第四乐章重又回响在凌晨的海上,我闭上了眼睛去聆听,即使这样也足以尊重这以心以血的灵魂的声音。我又见识了某些生者的不朽。他们热爱真正的生命,即使在死亡的逼迫下依然身不由己地去追随纯粹的美。他们的严格要求,他们的充满希望,才会导致他们的苍凉、悲怆的生命感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顽强地活着,在受苦中顽强地经历,无视“活着”就意味“向死”的生命哲学,愿将自己的生命置于绝望和痛苦的深渊,来换取不朽。他们谈尽心血,只为能触及美神的翅膀,并在她的安详注视下安息。
2 ) 拜访《魂断威尼斯》的片场,并采访到了德克·博加德【译】
作者:Margaret Hinxman / 《视与听》(1970年秋季刊)
校对:覃天
译文首发于《虹膜》
德克·博加德计算了一下,他已经试了243个「造型」,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在威尼斯为卢基诺·维斯康蒂拍摄改编自托马斯·曼的同名小说的影片,是一种时而振奋、时而恼怒的经历。维斯康蒂——莫德罗内公爵和查理曼大帝的后裔——是绝对的君主、暴君,以及潇洒君子,既像老鹰又像鸽子。
镜头以及维斯康蒂似乎对这些「造型」很满意,博加德才松了一口气。「三个月以后,我可能会觉得这是非常值得的。但就目前而言,它太过折磨。就像去看牙医,一次性做完齿桥手术。」
他认为维斯康蒂和约瑟夫·罗西很相似,两人都以多层次的深度创作他们的电影。此外,还有对制作需求的全面应用,这对那些必须满足需求的人提出了近乎严苛的要求。「尽管罗西更专业,更了解在电影体制内的工作。维斯康蒂则是一个杰出的业余爱好者。非常有贵族气质、富有,也非常有才华——这三者的巧合决定了他的工作方式。」
我们现在在的里雅斯特——正是这场拍摄马拉松(马拉松式的拍摄)的末站,而它的起点是丽都岛,托马斯·曼的故事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在旅游旺季来临之前,他们去了威尼斯;然后转场到了罗马电影城。剧组在的里雅斯特发现了一个老化的火车站来代替威尼斯的车站(大约建于1911年)——威尼斯正在进行现代化改造。勘景师则爬到山上去寻找漂亮的墓地。就是这样。人们的火气逐渐消退。终点在望。
在车站拍摄的前一天是个假日,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因为这样无所事事而感到良心不安,尽管那是维斯康蒂自己下令的。没有人觉得满足,直到维斯康蒂带着他的随从从威尼斯来到这里,剃了一个新的平头发型,还带了一把华丽的格子遮阳伞。
当他打电话时,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他的团队会抛开一切与他合作;为什么他的愤怒会让所有工作人员都无法动弹,却能立刻被原谅和遗忘。他给了他的团队一种令人振奋的自豪感。「他现在是一只羔羊,」服装设计师皮埃罗·托西说,他从《战国妖姬》开始就和维斯康蒂一起合作了,「很快,他又会变成老虎。」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维斯康蒂豪爽而快乐。一切都很好。博加德是一个受人爱戴的人。他带着他在影片中的家人们走进了的里雅斯特的一间小餐厅,食物一流而且传统,员工们围着他转,并非出自恭敬,更是像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中的彬彬有礼的同谋。他是一个完美的主人。一定得尝尝特制的豆汤、当地的奶酪和私人酒窖的葡萄酒。
和往常一样,他在米拉马雷城堡度过了整个下午。只是观察、感受并吸收气氛。有人(并非完全是开玩笑的)说,他可能是为了找个借口去看这座城堡,才把剧组拖到了的里雅斯特。他认为哈布斯堡王朝的故事可以拍成一部精彩的电影:其余的故事不过都是「童话故事」。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皇后亚历山德拉的故事也激发了他的兴趣:「但这只能在列宁格勒拍,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他有时觉得评论家令人厌烦。「他们总是会把我的每一部电影和其他的东西联系起来——比如说家庭。尤其是美国影评人。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一种恭维?也许吧。但是我希望他们的恭维能更得体一些。去评判每一部电影本身的优劣。」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急切地说,他的下一部电影——改编自普鲁斯特的作品——可能是他的谢幕之作。「我只看得到我的过往作品的缺点。前几天我看了《大地在波动》,当时我觉得观众肯定都会中途离场。他们怎么能受得了呢?虽然我非常希望能在我计划的三部曲里完成它而不是单独的一部。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属于《大地在波动》的时间已然逝去。」
《魂断威尼斯》,正如他所有的电影项目一样,已经在他的脑海里酝酿了许多年。但直到拍摄《纳粹狂魔》时具体化的计划才渐渐浮现。博加德一开始接触到《纳粹狂魔》时,告诉维斯康蒂他更倾向扮演阿森巴赫(赫尔穆特·格里姆 饰)而不是弗里德里希·布鲁克曼——《纳粹狂魔》中的「麦克白」——许多评论家现在都认为这是一次巨大的选角错误。据博加德所说,维斯康蒂坚持让他扮演弗里德里希,并补充说,「但你可以在我的下一部电影《魂断威尼斯》中扮演阿森巴赫。」
后来,他对华纳兄弟的管理层解释了选择博加德的合理性,「博加德就像一只死野鸡,你把它的脖子吊起来烤,等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就说明肉熟了。博加德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博加德津津有味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后来在片场,当维斯康蒂说他看起来有点「老」时,他反驳说,「别在一只死野鸡身上期待太多东西。」
显然,管理层也很关心托马斯·曼这部中篇小说的主题。任何只看过梗概而不是原作的人都可能有理由认为,这部电影将简单地讲述一个老人追逐年轻男孩然后死去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是关于同性恋的,」维斯康蒂坚持说。但人们还是会想,为什么不把这个男孩变成女孩呢:与其让一个好色的老头儿追求小男孩,倒不如让一个好色的老头儿追求小女孩。理性似乎占了上风。
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这本书会成为如此令人垂涎的电影财产。它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典台词,挑战着导演的技巧和想象力。如果他达不到要求,就别指望得到怜悯。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在改编加缪的《局外人》时遭遇的失败,维斯康蒂把这部电影当作某种神圣的使命。他向博加德保证,「如果拍得不好,我们俩就都不能再在电影这一行工作了。」考虑到他现在正在筹划一部改编自普鲁斯特的作品的电影,这当然有点夸张。
为了强调他所感受到的故事的精髓,他引用了勋伯格和古斯塔夫·马勒之间的对话——托马斯·曼塑造阿森巴赫这个人物的原型——取自他们讨论完美之美的本质的书信。马勒/阿森巴赫认为美是由艺术家创造的,当他发现美少年塔齐奥身上完美的自然美时,他的观点被推翻了。
维斯康蒂并不尊重对白的节奏——奇怪的是,作为一名音乐家和歌剧制作人,他对声音的节奏有着高度的敏感。他似乎和希区柯克、福特一样,都对台词不耐烦,据詹姆斯·斯图尔特回忆,他们会整页整页地删掉对白,不管它们有多相关,因为聊天影响了视觉效果。
《魂断威尼斯》的剧本是维斯康蒂与尼古拉·巴达卢科合写的,就像一首影像诗。摄影师帕斯奎利诺·德桑蒂斯在威尼斯苍白的薄雾中用胶片拍摄,几乎让人感觉看到了海市蜃楼。影片一开始遇到了一些问题。原型差点从「马勒」变成了「托马斯·曼」,博加德还担心会被刻画成「奇普斯先生」或「鲁德亚德·吉卜林」,但幸好没能成为现实。
特制的「马勒式」鼻妆有一个令人痛苦的弊端,那就是在高温下会起泡。为了完成白天的拍摄,维斯康蒂想了个古怪的主意,为演员准备了有着褶皱的面罩——可能会误入镜头,也可能不会,博加德反而比维斯康蒂更忐忑,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一直在思考关于马勒的形象,自从拍摄开始前的那个难忘的罗马之夜——维斯康蒂用一种演出主持人的姿态说明了表演的重要动作,并让这位演员去模仿作曲家。
我发现,演员们总是在等待维斯康蒂的指示,就像专栏作家渴望得到安妮公主的最新消息一样。这是他们唯一能指望的。阿兰·德龙曾与维斯康蒂合作过《洛可兄弟》和《豹》,他将在两人合作的下一部电影中饰演普鲁斯特,他解释说:「如果他选择了你,那是因为你有他想要的特质。他知道他会得到什么,即使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他只会在你做错的时候提醒你。」
对理想的塔齐奥的追寻(这一点曾让其他导演遭遇过挫败)最终落到了伯恩·安德森的头上,他是一个15岁的瑞典少年,宁愿把一生都花在弹奏电吉他上。在媒体招待会上,他误把博加德当成了电影宣传人员,误把电影宣传人员当成了阿森巴赫。他不喜欢演戏。但他看起来非常棒,可以很快地接受指导,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聪明的孩子。他的母亲由西尔瓦娜·曼加诺饰演,她出演这部电影主要是因为对原著和维斯康蒂的热爱。
维斯康蒂是一个极端完美主义者的混合体,他永无止境地计划和准备(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同时也是一个本能的创造者(这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一位评论家说:「他有着利用上帝恩赐的天赋。」一度十分著名的民谣歌手玛莎·普莱迪在影片中的沙龙有过短暂的亮相。在影片最重要的一场戏的高潮一幕中——当阿森巴赫即将死去的时候,维斯康蒂让她安静地坐在一张藤椅上,低声吟唱穆索尔斯基的挽歌。
这是一种令人惊叹的灵感,所有看过的人都会赞叹其无与伦比的美妙。另一个灵感之处——阿森巴赫在海滩上悠闲地走着,捡起一只死螃蟹——维斯康蒂不情愿地剪掉了这场戏,因为它不合适。「这很好,但没必要。」
与此同时,维斯康蒂一丝不苟地专注于一战前的服装,这些服装不仅仅在设计上贴近真实,而且还用到了那个时代的真实服装。他和托西认识罗马的两位老妇人,她们收藏着爱德华时代贵族穿过和丢弃的衣橱。例如,博加德的生丝夏装是制作于1911年。那时,妇女的亚麻衣服是不熨的,因为亚麻柔软、有皱褶、微微拂动,而不是僵硬、像被熨烫或裁剪得整整齐齐的。
阿森巴赫的箱子,虽然没有在某场戏中认真地打开过,但还是得装上他在旅馆要穿的所有衣服。为了在罗马的古玩店里找到一个爱德华七世时期的黑木相框,剧组花了四个小时。维斯康蒂认为,银丝和金线框并不适合阿森巴赫。在的里雅斯特的车站售票处,一位配角演员为一张1911年去维也纳的车票而制作了现代通用的两个芬尼(译者注:德国使用的旧货币)。即使出了错观众也不会看到,更不用说注意到它了,但维斯康蒂坚持要用正确的货币再拍一次。
他以独特的手法渲染他的场景。在酒店举行的国际家庭聚会中,俄罗斯人总是哄堂大笑。「因为」,维斯康蒂以一种不容置疑地态度说道,「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他们还穿过时了十年的衣服。「俄国人,」他补充道,带着一种与哈布斯堡王朝相称的轻蔑,「总是落后潮流十年。」
谈到他为一个场景所选的沙漏时,他说:「我父亲家里也有一个类似的沙漏。」在这部影片中,人们能感受到维斯康蒂在分享自己生活的强烈感觉。毕竟,在1911年,他是一个聪明、有教养的孩子,有机会看到一切,能对一切发表见解。
原文链接:
//www.bfi.org.uk/sight-and-sound/features/on-set-death-venice-visconti-bogarde
3 ) 美剥落下就是罪恶
威尼斯有什么?
有水、有岛屿、有港口。有盛世的繁华,人间的沼气,金钱的温暖,电影的热闹。当然,最是根本:美的寄托。
威尼斯是说意大利语吧?谁能告诉我Morte a Venezia怎么念?微张开嘴巴,湿润的舌头。声调低一点,再低一点。象吐出一个烟圈,缓缓的如暖流流淌而出。
morte....a....Venezia....
我轻轻的呼唤你的名字,威尼斯。
多美呀不是吗?
怪不得Visconti,这个阿佛洛的忒的信徒,把镜头定格在这个溶化在时空中的海市蜃楼之上。人人都说爱威尼斯,究竟有什么值得爱:他的苍老,他的敏感,他的繁华之下的破娄穷衫,他似乎就要倒塌的房屋下浓密的spaghetti香气。声名显赫的人们,在心灵迷失之时,来到威尼斯,肆无忌惮的放逐自己的灵魂。他们走过圣马可教堂,戴着面具狂奔,在小船上吟诵,飘过蜿蜒的溪流。象一群迷途的鸽子,撲塔一声落下,停留,又起身离开。不过,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留给了威尼斯一副副流光异彩的画像。于是我们读到《我想象中一座最翠绿的岛屿》,读《水面上一个奇异而蛊惑的梦》,可是你就能因此知道拜伦、迪更斯眼中的威尼斯了么?还有提香,贝利尼,瓦格纳,维瓦尔第,海明威,透纳和罗斯金……他们的水城梦,又做到多久才会醒?
我读过一段很美的描述威尼斯的话:“那已经是白发苍苍的威尼斯,面色憔悴,容颜半槁,海浪拍击着日渐下沉的岸礁,海风送来海鸟们忧伤的咏叹调。我们听不到岸边木头的腐朽,我们听不到桥梁内心的崩塌,我们争相追逐在威尼斯狭窄的小巷里,头顶拥堵着不见天日的天空,脚下践踏着支离破碎的广场。我们在威尼斯的苟延残喘中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我怀疑,当Visconti踏上这片土地时他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他会怀疑自己的电影,能否比上威尼斯的美。但这就象是娜西斯,因为知道自己的美,所以他的生命,就该由湖水来终结,在看到湖中倒映出的完美面貌,纵身跃下,化作水仙。就是消失,也终究获得了完美的青睐。 死在威尼斯,我看到了Visconti对美追求的最大野心。他终其一生追求艺术的最高完美,威尼斯正好给他提供了温床。作为意大利写实派的代表,这位导演却总是因为心中的迁绊拍出超乎寻常的景象。(所以,我想他应该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只是德意志三部曲绊住了他)。没有看过Visconti,我不会爱上意大利片。是的,我也爱安东尼奥尼、罗西里尼。但是安氏的美,是云上的日子那种迟钝,罗氏的美,是罗马午夜闪过的灯光,只有Visconti,他的美,因为混乱,因为敏感,因为时刻透露出都是死亡的味道,所以格外动人.
看过《魂断威尼斯》的人都认为艾森巴赫是马勒的化身, Visconti奢侈的使用着他的音乐。马勒的第三交响和第五交响简直就代替了整部片的台词.看完戏一直在我脑海里绕啊绕啊,挥之不去.网上有评论说,"超越了音响的局限"。以后我心中的电影最优配乐,《2001漫游天空》的身边就将多出一个《魂断威尼斯》。.以音乐家做蓝本能从感情和作品的双重角度来丰富人物形象,也就不至于象电影《王尔德》一样,在描绘了一个痴情男儿同时,淡化掉了一个跋扈作家.不过艾森巴赫到底不是马勒,他只是个事业走下坡路,家庭不顺,灵感又如寡水不复返,生命的热情就快熄灭的落魄音乐家。(再者,马勒可不是同性恋来着...),所以他跑到了威尼斯,企图找寻自己的灵感和热情.上帝保佑,在一路乏味之后,他遇到了生命中的明星—Tadzio。这里略去大片篇幅说明Tadzio的美.不能说他是什么美得让人窒息,但至少那苍白的脸蛋,大而充满感情的眼睛,对于Aschenbach这种人生陷入灰白的中年男人,真可谓是黑夜中一道闪光,一击即中。Tadzio可不是布斯,他懵懂,温暖,从饭店相遇开始,他的表情几乎都是微笑.这个少年,象一只小鸟,无声的就为音乐家衔来了希望.
于是艾森巴赫开始变得象个小孩一样,所有的情绪开始流窜.他为自己感到难为情,另一方面又为重获活力欣欣自得.电影里出现理发室的桥段,正是他迷上Tadzion的美丽不知所措的表现.这个时候,Visconti采用大量的慢镜头,记录下威尼斯故旧的墙,迷茫的光线,给两个主演的相处,铺设下不确定的色彩.其实这个时候,死亡的气息已经开始缓缓蔓延开来.敏感的人都会在面临美到不可方物的事物时,不自觉预感到不幸的来临.因为拥有的不确定性,对失去才是那么的恐惧. Tadzio阳光般耀眼的笑可以燃起希望,但是那炽热,将会烧掉你的身体,灼伤你的灵魂.他是你心目中最后的希腊雕像,可是正是那不可侵犯的美丽,让你羞愧,自卑,只能远远的观望没有勇气靠近。每一个尝试过暗恋的人,应该都懂得这种滋味.无论是对同性还是异性.这份甜蜜的折磨.一样让人欲罢不能又伤痕累累.
Visconti所追求的美到了极致,然后灭亡。在片头我预见了某人的死,确没想到是这么的心碎和滑稽。为了固守一份爱情,他没有离开霍乱流行的危城.戏剧性的,草莓要了艾森巴赫的命.夕阳西下的丽都岛,他死在沙滩椅上,不远处美少年风一样的跑过,身旁是和他一样年轻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在尽情的追逐嬉戏。
最后那个镜头很多人恐怕难以忘记,音乐家看到男孩子的手指,垂首之前他也举起自己的手指指向远方,那里,正是天水一色.
故事就此终结.空留观众长吁短叹.
这部戏步调缓慢,镜头保持着不动声色的移动,仿佛在讲述永恒和美的关系。静被拿捏的恰到好处,配上马勒悲恸虚幻凄美的小柔板和谐的完成了Visconti对于艺术终极的追求。这真是个为了追求混乱和崩溃之华美顽固到底的人,就像电影里的艾森巴赫,他是真的爱Tadzio吗?恐怕只是艺术家本能的对美的迷恋吧..这份迷恋是这样的彻底,以至要去了生命的代价.
第一部看的Visconti的电影,是《路德维希》,里面有个追求完美到疯狂地步的家伙,自杀了.接着是《白夜》,里面有个和Tadzio一样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最后在飘扬的大雪中预见了爱情的命运.后面还有几部写实派电影,不外乎都是这样.堕落的灵魂企图抓住某些不可抓住的东西,苦苦追寻之后,陷入颓败之中不可自拔.怀旧是潜移默化的,导致一种淡淡的绝望和华美.开始我还无法理解Visconti的这种设计理念,后来看了部分关于他的资料,才领会了一些.的确,活在那个年代,的确是苦了他的坚持.佩服他在当时冷酷的现实面前,敢于用对美的强烈追求来鼓舞人世的勇气.这样的导演,如今还能有几个呢?大多都去了天堂吧.不知道倒在勃拉姆斯怀抱之中溘然长眠的Visconti,是否也变成了天使呢?
4 ) 对《魂断威尼斯》中疾病的解读
鉴于已有不少人从古典唯美、艺术家对青春和美的追求、宗教哲学方面解读过这部影片,加上受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启发,我尝试从疾病的角度来解读。
疾病在《魂断威尼斯》中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无论是营造气氛,还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阿森巴赫情感变化,都建立在疾病的基础上。疾病既是一种描绘感官享受、张扬情欲的方式,同时又是一种描述描述压抑、宣扬升华的方式。它既带来颓废涣散的精神麻痹,又带来高尚情感的充盈。
第一,对于疾病新的态度引起审美观的变更。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提到:19世纪正值健康不再时髦之时,健康甚至是平庸的、粗俗的,人们对待肺痨有了新的态度,它被理解成一种外显的风度,它标志性的惨白脸色也就成了礼仪的标志,病殃殃指向柔美,优雅,高贵。一时,世人争先追求苍白的妆容来表现其气质。
似乎,当我们把这样一种对待疾病的新态度所引起的审美观的变更套用在这部以1911年为背景的影片中,就可以解释阿森巴赫去理发店弄的那个在我们看来非但没有什么吸引力,而且美感不强,甚至有点滑稽可笑的苍白妆容在当时却颇为流行的原因了。
苍白的妆容在突出表现阿森巴赫自然肤色的同时,也体现了他身为艺术家的忧郁柔弱气质,为他接下来近乎跟踪狂式的追随和惨淡死去蒙上艺术家对美与青春的追求不得的悲剧感伤色彩。
当然,苍白妆容并不都能体现出艺术家气质,一如影片开头那个和阿森巴赫说话的人,惨白的脸色将他塑造得像个小丑,粗俗丑恶嘴脸令人心生厌恶。这也印证了苏珊.桑塔格所言“曾经作为有抱负的艺术家的时尚的东西,最终变成了普通人的时髦”。
第二,美之事物若要臻于完美的极致,一种适宜的忧郁情调总是不可或缺。——爱伦.坡
在已然沉闷单调的水城威尼斯,再配上肆虐恐怖的致命霍乱,身于极端之处境,人心惶惶之下,忧郁的情调得以成型,诗意美感由此占据高地,一统威尼斯。疾病催生了适宜的忧郁情调,适宜的忧郁情调又放大了美少年的古希腊雕像般的美貌,臻于极致完美的容颜难怪令阿森巴赫沉迷不已。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说过: “思想最深刻者,爱那最生意盎然之物。”试想一下,如果没有霍乱,威尼斯的大街小巷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令人扫兴的热风,没有阴沉的天气,代之而来的是水城威尼斯旅游季节热闹、富有生机的景象,尽兴的游客,阿森巴赫可能会沉浸在享受美景的愉悦中,不会那么轻易注意到塔齐奥,也不会那么狂热地迷恋他。
第三,疾病透露出患者本人都不愿承认的情感。
阿森巴赫恪守传统道德准则,希望行为像自己的音乐一样完美无瑕,但如阿弗尔雷德对阿森巴赫所说“羞愧是无法避免的精神痛苦,因为你无法避免你的感觉,你是只会逃避的人,只会厌恶的人,你是距离的维护者”,即使精神上他不愿承认异样的情感,肉体也早已背叛了他。染上霍乱就是这样一种肉体背叛。疾病是通过身体说出的话,是一种用来戏剧性地表达内心情状的语言,一种内部发生的事态的外现。疾病透露出阿森巴赫羞于面对的情感。行为与行为的不节制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一定的界限,当疾病通过肉体操纵了精神,肉体的崩溃象征着精神层面的去势,行为不再受理智控制,不节制于是大行其道,所以在阿森巴赫从风月场所回来后看到塔齐奥再次对他微笑,他再也忍受不住,扶着椅子坐下,近乎自言自语的说:你别像那样笑了,你别对任何人像那样笑。我爱你。
其实,现在人们已经很少在温和的情感与那些被显现出来的情感之间进行对比,而是更多的在隐蔽的情感与那些被显示出来的情感之间进行对比。这种适当的艺术留白效果往往是可观的。阿森巴赫隐忍克制下的情感虽然带着灰色般的消沉压抑,却有着紫色般迷离与朦胧,而美少年对阿森巴赫的两次微笑充分则表现了他的神秘,至于他没有显示出来的隐蔽的情感是如何的,无人得知,也就有了多种解读,既可以是对多次向自己投以温柔友好目光的长者的敬意,也可以是对他的好感……
第四,疾病源自失衡。
阿森巴赫认为“艺术家必须为人师表,他必须是平衡和力量的模范”,于是他竭力地在精神对纯洁和美的追求与肉体本能的渴念之间寻求平衡,只是在大厅里远远的欣赏塔齐奥,去海滩看他游泳,和朋友嬉戏,想过离开威尼斯……
然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压抑,他的激情就越加强烈。正如康德在《人类学》中写道“激情是……不幸的情态,它孕育出众多的邪恶”,激情最终导致阿森巴赫显得出类拔萃的品质(他的理智、自制和讲究)的崩溃,精神追求与肉体渴念随之失衡,他长久以来受挫的情感,压抑的激情终于爆发,苦心经营的纯洁精神之王国轰然倒塌。他跑去风月场所泄欲,去理发店把自己修整的年轻一点……
随后,疾病进一步地削弱了他的这些品质。他最终精神的堕落,正外在体现在他屈服于这种祸害当时众多威尼斯人的霍乱。霍乱是一种致命的疾病,在这里,它使复杂的自我简单化了,把自我降格为对带病环境的屈服。这是不可见的难以用镜头表现的抽象精神堕落的可观表现方式,也最能为普罗大众所理解。
而在阿弗尔雷德看来,阿森巴赫恰恰因为不回避异样的情欲而获得了完美的平衡。“肉体和艺术已经合二为一,一起达到了最极致。”
第五,疾病和死亡常常是美丽的。——梭罗
如果说,死亡成了一件毫无意义,令人反感的事情,那么被普遍认为是死亡同义词的疾病当然也就被当作某种丑陋,需要加以遮掩的东西。然而,影片中,非但没有遮掩直接导致阿森巴赫死亡的霍乱,反而将其作为表现阿森巴赫受压制的激情和精神升华的工具。
致命的疾病一直总被视为一种对道德人格的考验。屈服于霍乱的阿森巴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懦弱的,但是通过对霍乱锲而不舍的灵性化,以及对霍乱的恐怖景象的感伤化,为阿森巴赫提供了一种获得救赎的死法。
阿森巴赫在与阿弗尔雷德的争辩中肯定了艺术家在精神上创造美的能力,最后他也的确做到了,他对美少年的爱慕一直都只是停留在精神层面,他无意亵渎心中极致的美,没有触及传统的道德价值底线,最后怀抱着最纯洁的美死去。阿森巴赫最终践行了自己认为的精神上创造美行为,于是,结尾处,阿森巴赫的死非但不让人感到厌恶,反而充满了崇高优雅之美感。
他丧失了世俗的肉体,却又拯救了它,将之与精神合二为一。在异样情欲不为世人所容的时代背景下,作为微小个体尤其是情感细腻的艺术家的阿森巴赫似乎只能以毁灭后升华的方式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成为时代牺牲者与有力反叛者之外的理想主义者。
5 ) 你的爱,真的与他无关?
在我看完《魂断威尼斯》原著后,也正是在威尼斯的七月盛夏。
正如书中所形容,晴朗的阳光下,无风、炙热、即使乘坐公交船在大运河以及海上游荡,也感受不到一丝风的踪迹。如果从哪个僻静街巷角落中飘散出消毒水的气味来,我丝毫不会奇怪。
真是后知后觉,在得知“世界第一美少年”大名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闷死人的《威尼斯之死》和《魂断威尼斯》居然是一个故事。
其实故事本身很简单,一个炽烈而无望的单恋故事。可以和茨威格的《一个女人的来信》并列为姊妹篇。与那个面对自己的感情真诚到了直白的奥地利女人不同,阿申巴赫、这个德国文学界的泰斗、终生执着于自己理性思维世界的半老头,对与自己姗姗来迟的“初恋”、可以说是挺忸怩、迟疑、矫情、甚至造作的。
从他前来威尼斯的理由、便是如此。
原著里开篇提到的徒步旅行者,都不禁让人为他叫声屈——不过一介“驴友”、穿着携带自然要简单方便之上,风尘仆仆、衣衫褴褛些也正常。怎么着就招惹了一旁路过的大文学家了?对他的形容繁复而琐碎,但通篇没啥好的词。各种晦涩的词句后,终于透露出这么一个意思:“就这么一个%$%^&的人,让大文学家我引起旅行的兴趣,想到去哪里好,第一反应就是威尼斯,那么就去威尼斯吧!”……也只有大文豪可以提出这么欠揍又揍他不得的理由。好吧、搞文艺创作的人,头脑突然发热起来那还不是家常便饭。幸而还不是当代搞行为艺术的,不然更会吐血——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冥冥之中威尼斯在向大文学家发出了诱人而致命的召唤。
电影里,这个开头就不禁缓慢而悲伤。一脸悲怆到了漠然的作曲家,在一个昏暗而又浑浊的清晨、从外海前往形状狭长的丽都岛。有气无力的跟狡黠的船夫、程序化的酒店工作人员周旋,孤独的踟蹰在热闹繁华的酒店中——作为世界知名音乐家、他的到来在当地算是个小小新闻。而原由却悲伤的让人无法不去怜悯:人生最残忍的痛苦莫过于幼年丧母、中年丧妻、万年丧子。阿申巴赫在中年步入老年的时期一下子便撞到了俩,怎不让人肝肠寸断?幸而他还是个坚强的人,在痛苦到濒临自杀的边缘爬回来(电影里没有这情节,但演员精湛的演绎让人能够想象他必然经历过这个阶段),孤独的来到威尼斯这片腐朽而奢华尚存的销金地,借助这外力治疗内心的创伤。
——这是小说和电影的开始,比较而言我是对原著主角没啥好感的。用两者对比,只是想说明作为小说和电影,文字和画面产生的效果是多么截然不同。创作者的不同也是重要因素。小说那晦涩、枯燥冷漠的文字虽然让我看的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在后面会有美少年出场的份上我特么早把电子书砸N次了。)但、一方面营造出这种氛围、塑造出阿申巴赫的性格特征。同时、也可以从可窥见托马斯曼自身的影子。那通透知晓着自己的才华、对帮助自己走向成功的理性思维世界的肯定与维护,对于所获得的赞誉和荣耀视为理所朗然。但只言片语间不自觉的流露出骄傲与自得、如同他多年的写作经验也随之流出一样的自然——自恋矫情、顽固僵化。上了年纪的成功人士都多少有这调调,更不用说是文人。
万幸维斯康蒂在电影里没有采用原著版本,不然效果也只能沉陷在不知所云的意识流中。在小说里仅有一句话描述、不留神完全找不着的阿申巴赫的婚姻家庭状况改为新近妻女亡故,同时加深了他对妻女的感情。使得电影里的阿申巴赫颇多了些人情味。对油滑船夫的神经质而孩子气的争执、在DE BAINS 酒店与他人交往时的生疏拘谨、只有在摆放出妻女照片时,那难掩的悲伤、挚爱和眷念才会显露出。离开房间时,照片上的深刻一吻让人无法不动容。
也是从这里开始,小说和电影的轨迹开始高度吻合。
晚餐时,阿申巴赫独坐一隅,带着居高临下角度、缓慢而细微的观察着餐厅里的各国游客。谈笑、进餐、敬酒……华丽而庸俗的一群人,让人乏味到困倦。
直到这样的目光、这样的镜头缓慢移动到一个波兰家庭。同样僵化呆板的家庭教师和女孩间,一袭白衫、坐姿随意不拘的塔奇奥是那样的光芒耀眼。
就连一向自命不凡的作家/作曲家都不由得受到触动。
看完文字、再看电影,在我而言都不由得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力。我难以想象维斯康蒂是以怎样执着的完美主义精神,找到了伯恩安德森来扮演。(后来看“寻找塔奇奥”的纪录片,维斯康蒂和他的班子的确为了塔奇奥走遍北欧各地,怕是那几个月见到的少年比我一辈子见到的都多)小说中刻画塔奇奥的每一个字,都能在银幕上的少年身上完全对应、毫无违和。伯恩安德森所塑造的塔奇奥形象可以完全代入小说,而小说中的塔奇奥似乎也只有伯恩安德森可以诠释。更不用说、伯恩安德森所赋予的光芒,让这部节奏缓慢沉闷的电影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时不时被大众提起。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有泪奔的冲动。看看这几年的选角、新红雷新西游那些……压一根黄瓜如果让李少红大仙拍这片子,我们绝对能看到大小眼猥琐鲍鱼版的塔奇奥了。
话说回来。在阿申巴赫初遇塔奇奥之后、无论小说和电影的节奏都逐渐变得微妙明快而可爱起来。
小说中,我们可爱的大文学家完全进入一种初恋的模式。被吸引、不自觉的去注意、寻找,但是多年的禁欲和理智的熏陶出的思维又让他去拒绝这一切,并且很矫情的用他一贯的“只有理性才能创造出艺术”的观点来压抑内心的冲动。可是在目光追随美少年所造成的感官愉悦逐渐占了上风,尤其他在海滨浴场目睹了亚斯胡对塔奇奥那一吻后,之前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嫉妒和独占欲从内心深处升腾而出。当然、他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在作祟。威尼斯那无风的炙热、阴霾的天气依然如同幽灵般时不时穿插进来,让我们的文学家决定离开这里、获得解脱。
在电影里,阿申巴赫的爱恋和痛苦则有了另外一番意味。作为一个有过深爱着的妻女的鳏夫,他是有过爱和情欲的经验的。他知道自己被塔奇奥的美丽所复苏的不仅是对生命的希望、对美的追求,也是其他一些情绪。在被塔奇奥越来越吸引的时候,此刻回忆他和朋友争执是坚持“美是属于精神”的那套理念,更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对美少年产生节外生枝的欲望。因此,当他发现自己十分在乎亚斯胡对塔奇奥那一吻后,那嫉妒和独占欲更是分外折磨人。
于是他选择离开。
阿申巴赫乘坐公交船沿大运河前往火车站那一段拍摄得极妙,不过短短几分钟,给人的感觉却是漫长而挣扎。镜头固定在他的脸上,大运河两旁瑰丽壮观的建筑只是作为模糊的背景渐渐远去。我们不用小说,就能清晰的看见阿申巴赫的痛苦。他的脑海中,一定是被那个少年的美丽身影所充盈着。他半裸着身子身披浴巾,在海滩上和保姆嬉笑打闹,湿漉漉的头发掠过他苍白而美丽的容颜;还有刚刚在他离去之前,他第一次得到他正面的接触——那困惑而礼节性、却绝对美丽得颠倒众生的微笑。
所以、当他得知自已因为阴差阳错的行李问题而暂时不能离开威尼斯后,简直是激动到了狂喜。小说里的原句是“兴奋得难以令人置信,胸口几乎感到一阵痉挛”。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十分享受这种安排。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回到LIDO岛上。在电影里,火车站僻静角落里那瘦骨嶙峋的病人也开始显现出真正的死亡预言。而这一切,阿申巴赫并没有在意。
在经历过这场离别的煎熬后,阿申巴赫似乎完全放下内心的负担,纵容自己的感官肆无忌惮的欣赏少年的美貌。夜晚的LIDO岛林荫道、奢华而阴暗的圣马可教堂、威尼斯大大小小的桥梁、蜿蜒的水道……都留下了他跟随少年的足迹。阿申巴赫不会想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在将来的现代心理学名称是“跟踪狂”、“偷窥癖”,十分不光彩而且与他的名人身份极不相符。但无论书中迂腐的老作家还是电影里略通人情,但更加痛苦纠结的作曲家,都无法停止自己的这种行为。
曾经和同为腐女的闺蜜探讨过:“阿申巴赫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塔奇奥一家套近乎,只要和美少年母亲多说几句你这个儿子很有文学/音乐天分,一准可以把他招为弟子带在身边,就像达芬奇和他的弟子的模式。如此这般……就可以不止天天看到他这么简单了。”
如果真这样下去,这部名垂世界文学史的伟大小说能瞬间降格到日本18禁色情小说去了。把作者栏里也可以把“托马斯曼”改为“山蓝紫姬子”,还得另外标注“恋童、重口、慎入”……原谅俺们这种猥琐又BT的YY吧。我们的阿申巴赫完全没有这种太过“入世”的想法。他是把他奉为神明的,作为“精神美”的最高象征。而此时,作为作家的阿申巴赫最大的痛苦是,他终于意识到:“对于人类肉体之美,文字只能赞美,而不能把它恰如其分地再现出来。”
对他而言这是不无痛苦的结论,这表明了他引以为豪的前半生创作信念的崩塌,在这个少年的一个浅笑一个回眸间,他多年的绝对理性,对情感的约束,以及一本正经,津雕细琢,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公式化的后期写作生涯显得那么的脆弱而可笑。当他想用从10岁起就擅长使用的优美、意味深长的词句来赞美少年的美丽给他的精神灵感和抚慰时、却只能化为“难以想象的,荒唐的,愚蠢可笑的,但同时也是神圣的,即使在这里也值得尊敬”的一句简单的话:“我爱你”。
同样,在电影中、阿申巴赫的痛苦有着更深层面的意义。沙滩上、即使满身泥沙也无损美丽的塔奇奥、独自在寥落的酒店宴会厅弹奏《致爱丽丝》的塔奇奥,所引发的不仅是他创作的欲望——电影里插入的这个情节,即使在缓慢沉闷的节奏中都显得惊世骇俗——世界知名作曲家去当地妓院寻欢……而看中的那个、偏偏同样弹奏着《致爱丽丝》。
这其中所透露的信息就足够让人玩味。阿申巴赫显然是想转移自己的爱欲,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塔奇奥的渴求已经不再是遥远的观望,但是多年的理性思维遏制这荒唐的想法,混乱间他只能通过这昏招来解决问题。
说真的我还挺喜欢那个弹钢琴的少女,正如同希区柯克形容凯特格蕾丝:“外表如同一个端庄的家庭教师,但她下一秒就会拉开你的裤子。”看她盘着端庄的发髻弹奏钢琴,能让人错以为进入了哪一个教养严格的中产阶级家庭里,但她拉住阿申巴赫后,用腿利落的一踢关门,又是那么的风尘老辣,颇让人心动。但无数耽美小说中出现的情节此刻又再次上演,阿申巴赫很悲剧的发现自己,不是那个对的人、一切都不对头。
这个在后来无数耽美小说漫画里用烂的情节,出现在维斯康蒂的电影里还让人颇感意外。不过、也没有比这个更明显的表现同志情节的标志。所以说、电影中的表达手法、比小说更加世俗和大众。
阿申巴赫之后的日子、不是追逐着美少年的背影就是打听瘟疫的情况。在他终于从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口中得知疫情的严重程度后,再一次面对和美少年分别的痛苦选择。在第一时间内、他的反应是立刻通知塔奇奥的母亲,让她带孩子们离开。那恍如真实的幻想中,他还触碰到了塔奇奥那一头蜂蜜似的金发。小说中、这给人的感觉是作为一位长者对晚辈的慈爱。而电影中,阿申巴赫那颤抖的手明显的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欲。
至此便产生了一个BUG。为什么阿申巴赫最终选择了沉默?
塔奇奥并不是个身体强壮的孩子,每天进行海水浴也是为了锻炼体质。按常理来说、他是最容易被病魔袭击的,难道阿申巴赫就没有想到、他心目中的美神会被摧残得如同火车站流浪汉一样的丑陋不堪?
在小说的环境下倒可以理解。前半生禁锢在理性与禁欲世界中的他、小说里介绍到的妻女情况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仔细看绝对找不出来。也可以得知他在情感方面可以算约等于处男。面对迟来的暮年之爱,毫无经验的他不知道怎样平衡突发的外界状况和自己的私心之间的关系。因此另可陷入痛苦的噩梦折磨,也要选择保持沉默。在内心自我安慰着、病魔带走的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最终威尼斯这片瑰丽而破败的群岛上,只会剩下自己和美少年。
而电影里,维斯康蒂为阿申巴赫修改的设定反而成了一种障碍。作为有过深刻爱恋经历的他、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痛失所爱的他、亲眼目睹过病魔的可怕、在亲人被它自己只能束手无策的他,对势头汹涌的流行病的警惕性仅仅如此而已?难道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可能再一次经历同样的痛苦?
你的爱、真的就与他无关?
或许真是艺术家与常人的想法就是不同吧,也许他真的是习惯了在威尼斯到处弥漫着消毒水和瘴气的街道里在美少年身后的躲藏与追逐。他已经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无法适应去回到世俗社会,即使有可能将美少年带在身边、他的思想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恣情徜徉。
当然、也有一种更合理的解释,在阿申巴赫得知疫情真相时、已经染病在身并且自己已有所察觉。潜意识中,他已察觉到自己将永远无法离开威尼斯。当然、他不能让自己的病情传染到塔奇奥,所以只能永远的保持着距离、不能逾越。这些都可以释然——在这个最后的日子里、就让这场追逐游戏作为他的对艺术、对美、对迟来的感官之爱的最高祭祀吧。
因此、他最后那滑稽可笑的装扮、也是一场末日狂欢,如同度过威尼斯狂欢节,他在理发师那里、塑造出自己年轻活力的虚假幻象。虽然沉迷在少年美貌已不可自拔的他不会察觉到、其实自身此刻的状态已经和之前他所嘲笑过的流浪者、刚来威尼斯时所见的化妆老头、男妓般的谄媚歌手是如此相像。(托马斯曼插入这几个丑角有何用意,现在觉得、很有可能是在暗示着阿申巴赫的精神及外貌状态的演变。阿申巴赫所看到的这几个人物、也是自己死亡前的渐变影像。如同那部《威尼斯疑魂》——同样发生在威尼斯的死亡故事,其中男主角生前看到过自己死后的景象。也有可能是受了托马斯曼的启发。)此刻阿申巴赫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只是固执的、可笑而又可悲的想给塔奇奥留下最后的好印象,即使造作、也比在他偶然的回首间、所看到的是一个糟老头子的好。
其实、这种想引起爱恋的人的注意力,已经是单相思的末期、试探交往的初期反应了。如果没有那场瘟疫、如果阿申巴赫不是如此老迈,这个步骤还可以继续下去——说不定达芬奇和弟子模式真能实现了。但一切如同阿申巴赫独立桥下、看到的自己和塔奇奥映射在水中的倒影一样的虚幻——即使在倒影里、他们之间都是隔着距离、隔着其他人的。
在一切的最后、病入膏肓的阿申巴赫深陷躺椅中,人迹寥寥的沙滩上,塔奇奥依然青春美丽、代表着他对艺术和美的最终想象。这个一辈子将生命奉献给艺术的人,临死前依然在进行的艺术创作、他用他的目光去膜拜这上天所赋予的美,这极致的天然、感官的美丽无需任何辞藻或者音符去赞美,只要注视、只要发次内心的臣服,这样就足够了。
在他弥留的瞬间,迷离的眼神中依旧是塔奇奥矗立水中的青春声影,这一切应该是弥留前的幻影,但一切却都是真实的,这对他而言是最幸福、最满足的一刻。自从他在威尼斯与塔奇奥相遇,他的命运也随之改变。恋爱的萌动、蔓延、犹豫、挣扎、痛苦;创作世界的怀疑、否定、困惑、重生……包括塔奇奥被亚斯胡打倒的时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与艺术之神蒙难却无能为力的痛苦……短暂的时光内,他体验了之前人生都未曾经历过的。但是他已然满足。在最后塔奇奥回头转向海岸,一个优美的动作指向光明的瞬间、他的灵魂也与这美妙的气氛融为一体。塔奇奥是他的美神、艺术之神、死亡之神,在他的指引下,阿申巴赫终于能与毕生所追求的艺术和美融合……
他将与之永生。
6 ) 《魂断威尼斯》与古希腊神话中的少年之爱
1911年5月,作家托马斯·曼携妻子,兄弟来威尼斯旅游,不巧遇上当地传染病爆发,几人准备回国,而就在下塌的饭店里,托马斯遇见了那个让他神魂颠倒条纹水手衫美少年。
托马斯•曼小说《魂断威尼斯》主人公的原型与其说是托马斯•曼本人,不如说是两人合体。据说他正是听着马勒《第五交响曲》赫然发现了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在曼的小说里,阿申巴赫有着与马勒一样的名字“古斯塔夫”,都是带着椭圆框细边眼镜的孱弱先生模样。
60年后,公开的同性恋导演维斯康蒂编剧并执导了这部同名悲情小说,一个中年作曲家倾心一位美少年,为了多看他一眼,最后命丧威尼斯的故事。改编原著时,维斯康蒂还原了主人公古斯塔夫•阿申巴赫是作曲家而非作家的设定。
年过半百的作曲家古斯塔夫•阿申巴赫为了抚平丧女之痛和事业上的失意,来到威尼斯旅游,他坐着威尼斯特有的船只贡多拉,前往汽船码头,而船夫违背了他的意愿,驶向了海滨浴场。阿申巴赫觉得哪不对劲,被死神逼近的恐慌早在他察觉真相之前就已经追上了他。
漆黑的船身像极了棺木,载着他驶向他的至爱和宿命。在他下塌的威尼斯丽都岛旅店里,阿申巴赫邂逅了一位古希腊雕塑般容颜的卷发美少年塔齐奥。只消一眼,美的不可企及和艺术的永久困惑便如鬼魅般萦绕着阿申巴赫。
中年作曲家开始了他颤颤巍巍如暗恋少女的尾随之旅。
餐厅里,他点了鱼和汤,假装看报纸的功夫偷瞄他,无声的少年更像是一具雕塑,他只需被注视,被欣赏。他壮起胆子向塔齐奥看了一眼。一头金色浓密鬈发,衬的他脸上的肤色白得像雕琢成的象牙。电影历史学家劳伦斯,甚至在他的研究《伟大的浪漫主义电影》中评论,伯恩(塔齐奥的扮演者)在电影中的一些照片“可以从画框中抽取出来,挂在卢浮宫或梵蒂冈的墙上。”他已不再满足于按照常规及利用偶然的机缘来亲近这位少年了。他开始尾随着他,到处追逐着他。塔齐奥的家庭中,父亲的角色是缺席的,母亲和姐妹们像修女一样。
海滩上,人们在支起躺椅,沐浴着威尼斯橘红的暖阳,天空一片粉嫩,大海波光粼粼。少年被同伴拉去玩乐,他恣意的跑向海水,追逐。他的躯干瘦削不长肉,隐隐地露出身上的肋骨,走进了些,就能瞧见脊椎上的金黄色汗毛。小贩吆喝着新鲜柠檬和草莓,太太们在为珠宝讨价还价,有人告诫说商贩给的价格是原价的三倍。古斯塔夫是人群之外的,根本没人发现他那颗动荡不安的心。他,不动声色的观察者,偷窥者,俨然充当着一个摄影机位。太阳熠熠发光,眩人眼目,它使理智和记忆力迷乱,它使人的灵魂一味追求快乐而忘乎所以,而且执着地眷恋着它所照射的最美的东西。他沉浸于白日梦想,就跟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毫不害臊、毫不脸红去做最荒唐的事情。
看到一个同性能亲吻少年,贴着他身体的时候,他内心该多煎熬。对于这样的情感,他当然谴责过自己,他会亲吻女儿的遗照。 他收拾行李,仓皇落逃,准备回慕尼黑。当侍者说时间紧迫,汽艇已经在等候的时候,他又发火,说一结账,饭店就要赶人走,人潜意识的情绪是藏不住的。在车站,有人告诉他,行李被意外送去科木湖,搭不上去慕尼黑的火车,他发怒了一番接受走不了的事实后,竟然是窃喜,嘴角藏不住的笑了,怕被人发现异常左右打量。他当然不想走,威尼斯有他的爱,可是下一秒,一个患了瘟疫的直面着他缓缓倒下,就像死神敲响在他耳边的一次警钟。
一次晚宴上,说唱艺人们拉着手风琴,企图用欢乐的乐曲强掩住被瘟疫擒住的威尼斯的颓像。贵族们享受其间,只有阿申巴赫闻见了小丑身上的消毒液味道,他追问脸上抹白,发着虚汗的小丑,而小丑不怀好意,藏起事实,事实就是政府们为了保住威尼斯的旅游业,试图封锁瞒下瘟疫侵袭的消息。白天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走向少年的母亲,请求他们离开这座城,第一次,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触碰少年的蜜色卷发。高烧中梦见他和母亲准备离开,他们穿梭在威尼斯颓败肮脏,阴暗无人的小巷,他一路跟随,塔齐奥也不舍得频频回头,他们之间没有对白。
他对少年的臆想与迷恋近乎于疯狂状态。像任何求爱的人一样,他一心想博取对方的欢心。他一身白西装,努力在细微末节上变换花样,佩戴一朵鲜花,好让自己焕发出青春。焗油,剃须,打面霜,描唇膏,像一个冗长的仪式。“这下您年轻的可以谈恋爱了。”理发店的人对他说。而这场面像极了入殓时候的仪容整理。而他之前,是多厌恶船上那个涂脂粉的老头啊。
“不准你这样微笑,不准你对任何人这样微笑。”他喃喃自语道。最后在沙滩上,他看着少年被同性同伴压倒,他无能为力,可怖的瘟疫擒住了他,染发的药汁从他的前额缓缓流下,他同威尼斯一样,机理早已腐败,向世人隐藏了他奔溃的内心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
人们总是惊叹于少年塔齐奥扮演者惊人的美貌,而我觉得最为动人的,确实古斯塔夫圣洁的爱。古希腊神话中的少年之爱并不少见,赫拉克勒斯在一次争执中杀死了许拉斯的父亲,并带走了还是婴儿的许拉斯,赫拉克勒斯成为了许拉斯的养父,亲手将他养大,精心的栽培他,教会他成为一位英雄应该学会的一切本领。在许拉斯长成美貌少年后,两人又成为了恋人。一向喜欢化作禽兽与少女妇人交配的宙斯,却唯独爱着一个少年,他化作老鹰,带着伽倪墨得斯到了奥林匹斯山,他成了他的侍酒仆人。
还有被阿波罗爱着的雅辛托斯,某天他们一块儿擦了油,掷铁饼的时候,同样爱着雅辛托斯,因为嫉妒的西风神泽费罗斯使坏,砸坏了他的头。阿波罗悲痛万分,将滴撒在草地上的鲜血化成风信子。
无言的塔齐奥在影片里幻化成了一个表征永恒之美的形象,只有古斯塔夫这样品德高尚的人,看到天神般的容貌和完美无疵的肉体时,才会诚惶诚恐,怀着崇敬的痴心。 “求爱的人比被爱的人更加神圣,因为神在求爱的人那儿,不在被爱的人那儿。”苏格拉底和菲德拉斯曾讨论过爱的最理想形式,得出结论,是在男人与男孩之间 。古希腊神祇的本质并非道义上的,而是美学上的观念。塔齐奥就像那个持弓箭的厄洛斯(丘比特),他是古希腊少年之爱在肉体和精神方面的本原。伊比科斯在一首诗中如此称赞道:“厄洛斯再一次懒洋洋地盯着我看,幽黑的眼帘下却最具魅力,我坠入了爱神那无法摆脱的网。”正如塔齐奥无意,无言却深情的注视,网住了那个可怜巴巴的老男人阿申巴赫。
音乐家对少年只是情欲上的依恋吗。。我想未必,他最后伸出手想去抓住的是他对于不羁的天然的年轻的美的追求和渴望,因为他之前缺少这种越界的邪恶感,他害怕平庸可是却不敢逃离平庸,这个男孩是他内心不敢释放的原始欲望,而他却在这种美的对比下愈发绝望最终死亡,风景画一般的电影啊,飙泪鸟。。
大师就是闷
很奇怪的电影。我觉得它根本不是现代意义的同性恋电影,倒像是回答艺术是什么的一个哲学电影,它指向美、爱、死亡,可仍然是谜。少年美如圣塞巴斯蒂安。他的眼神和意识感知真特别。
这小伙漂亮,也只有漂亮而已.对我来说,明显杀伤力不够~并且长大后实在是太不堪了~(对我而言= =)......岁月呀岁月~蹉跎呀蹉跎~~~~~~~~~~~~~~~~~~~~~~~
现代艺术是什么?是瘟疫,是恶之花,是俄尔甫斯不能回头直视的妻子。美是一场瘟疫,就像暮年维斯康蒂那极端单调运镜和泛滥的马勒,如此病态,和阿申巴赫一样的病态。
基本上算是没有剧情只有眼神,马勒交响曲超长MV。但,这个“世界第一美少年”真的不是浪得虚名的,美得让人甘愿只为多看他一眼而死去
一个娶妻生女的男人,丧女后抛下妻子,独自来水城疗伤时,能赌上性命迷上一个美少年……哪怕对艺术、对纯洁的年轻的美有若干讨论做理论基础,但看上去,这种一厢情愿的迷恋非但显得荒唐,而且染上了恋童癖与跟踪癖的气息。再说,在少年明知故犯的进退“勾引”中,真找不到一丝干净与纯洁。这种所谓“希腊雕像般的容颜”太人为太世故甚至太狂妄太残忍,还不如海景与闲情有吸引力,但当岁月老去,城市沦陷,看Gustav小丑般地装裱自己的葱茏,然后墨色的染发剂汗般划破脸皮的假象,也为这种油尽灯枯的惆怅和落寞感伤一瞬。两星半。@北影节,科技馆
那少年美的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 看见他我突然想起那句“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落魄颓废了的作曲家见到了自然之美 人体之美 青春之美的集合体 在光阴洒落的海边走向归寂
“感君一回顾”
梁朝伟讲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是《公民凯恩》、《魂断威尼斯》与《十诫》真当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它们恰巧代表电影的三个组件:故事、美感与人性。结果有三位导演助他成就完美的艺术电影蓝图,他们分别是:李安、王家卫与侯孝贤。—— 叙事节奏缓慢,配乐和氛围营造唯美,导演很经常用移动变焦镜头,……。
梁朝伟最爱的电影。维斯康蒂这一部完全放弃了叙事啊…
在Dirk强大的眼神戏面前,美少年只是花瓶
一部关于“视线”的电影,一部可以称得上是所有艺术家的精神自传的伟大作品(当然也理应是维斯康蒂自己的)。以同性故事的面目出现,讲的其实是一个美学甚至哲学问题:人间从来就是炼狱,但哪怕如此,人还是会在炼狱里追求美,奉献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美则不会死亡,它会在瘟疫肆虐的人间永生。室内摇镜登峰造极,主客观视点游移极其精妙。闪回里的信息非常关键,也通过这种方式在文学和影像之间做出极好的平衡。托马斯·曼的挣扎辩证,见于《破格》。
从现代电影的角度看可以剪辑得更紧凑些,但原作已让人目眩神迷——就像一块晶石,从不同的晶面上可以折射出哲学、美学和爱情的各种光辉。少年有种吹弹即破的美,无关情欲而让人心折。这不只是一部同志电影,而是人类对美的追逐与爱慕。可恨的是那种美甚至无需经过后天雕琢——它就在那儿了...
我应该在初见你的时分就死去
被疾病慢慢侵蚀生命的音乐家阿申巴赫,来到霍乱流行的威尼斯。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了无生气。船上的老人,船夫,旅馆的经理,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死神派来的恶魔,他们纷纷引导阿申巴赫去寻找死神之所在。但真正引导他走向死亡的却是那个绝美的塔契奥,那个代表现实美、自然美以及美的诱惑的美少年。他美得那样完美无缺,美得如同幻影,美得让这个音乐家一生追求的艺术都相形见绌,但这是不同年龄世界的美,确切的说,只有青春的光华才可以接近它。阿申巴赫为了能够在生命的弥留时光抓住这最后一丝霞辉,像木偶一样任凭别人为他染黑了头发,涂红了嘴唇。
有些美是值得为之死去的...
第一部维斯康蒂,绝对的大师手笔。这个能用一句话概括剧情、充满心理描写的故事,竟被如此熨帖地用影像呈现出来。台词极为俭省,运镜极其沉稳,拍的是暗流涌动的情绪,外在表现为视线的汇聚。绝美的摄影不仅对准风景,更对准面庞。缓慢变焦推镜和摇镜展现出古典的魅力,这种反复出现的视觉段落使情感不断升温。同时音乐烘托出作曲家复杂的情绪:痛苦、纠结、挣扎、折磨、兴奋、自省、压抑。那些直截了当的闪回或幻想,其效果也是直击人心的。啊,这场难以启齿的、不被伦常所容的盛大的爱恋啊。这段禁忌之爱最令人心碎之处在于,它不仅是注视——不断的注视乃至对望,更是跟随,走进注定的幻灭,也走进精疲力尽的死亡。关于艺术与人生的辩论,“智慧、真理,人性尊严”,在激情面前都不值一提。超越了言语的美,是危险甚至是罪恶的。#BJIFF9#
【SIFF胶片版】1.乍看是忘年同性恋+柏拉图式爱情,实则延拓至对艺术与永恒美的执著追寻。2.理性与感性交锋的3段对话颇具洞见。3.维斯康蒂大量运用变焦推镜与运动长镜,横摇+快推模拟人眼扫视。4.冷寂萧索的威尼斯图景似[威尼斯疑魂]。5.马勒古典配乐极具代入感。6.沙漏念想,海滩远景长镜。(8.5/10)
世上最美的美少年 虽然我很反感那个中年秃顶的作曲家 但是对于这部电影还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