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

在今年戛纳电影节的所有电影中，就惊喜程度和黑马指数而言，或许没有任何一部能比得上《湖畔的陌生人》，至今仍记得片尾字幕出现时戛纳电影宫德彪西影厅中爆发的雷动掌声久久不停。有趣的是最终摘得金棕榈的主竞赛影片《阿黛尔的生活》与夺得一种关注单元最佳导演奖的《湖畔的陌生人》，两部片以不同性别的同性爱情故事相映成趣，都有大尺度性爱戏，都被媒体影评人顶礼膜拜。这部片GV级别的性爱戏尺度为它在各国的上映或者发行增添了噱头和阻力，相信会有很多人怀着猎奇的好奇心双击视频，也相信有不少人会因为同样理由而躲得远远。但就像《阿黛尔的生活》一样，《湖畔的陌生人》在所有的这些噱头之后，其实远远不只是一部卖肉同志片，它所包含的所探讨的，让它完全能够与《阿黛尔的生活》相提并论，肮脏大胆的情色并不能拉低影片的客观质量，这也最终使它爆冷击败《阿黛尔的生活》夺得今年戛纳电影节的酷儿棕榈大奖。

那么在那些情色元素背后，《湖畔的陌生人》在讲什么呢？其实影片开始没多久的一段冗长对话就已经点题了。在男主角弗朗克和亨利的第一段对话中，也是影片的第一段对白中，两人在聊的是鲇鱼。亨利说有五米长的鲇鱼，弗朗克不信因为没人见过；亨利说有人见过四米长的鲇鱼因此五米长也是有可能的，弗朗克说这一定是开玩笑否则他应该早就遇见了，亨利说或许只是因为弗朗克没碰上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在一个同性裸体湖边，两个男人在讨论长度问题，这或许本就是一段想要引起观众注意的对白。但如果你知道后来将会发生什么，然后再回过头来看这段对白，你会发现其实讲的根本就不是鲇鱼，而是一个弗朗克同样从未见过，但传说中存在的东西，一个同样很可怕很致命的东西。

往小的方向看，鲇鱼可以是艾滋。影片中的湖边和树林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男同们在这里用眼神搭讪在林中野战，就像旁观者丹罗德警探说的，圈子很小，相爱的方式很可笑。男主角弗朗克显然是一个不注重安全的人，他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愿意无套口交，他也在欲望驱使下选择无套性交。而这都和他飞蛾扑火似的陷入对米歇尔的感情中的行为完全一致。因此当雷米埃尔的尸体被发现后，同志们都很担惊受怕的猜想是不是鲇鱼所为，而湖畔的宁静也因此被破坏，“谁会想在泡过尸体的湖中游泳”，然而令丹罗德警探感到吃惊的是，同志们还是又回到了这里，继续若无其事的打炮，似乎什么是也没发生过，没有集体意识没有安全意识。这一切都显然是在影射同志群体在欲望驱使下的不安全性行为。

所以往大的方向看，鲇鱼又可以是欲望。弗朗克的确是爱上了胡子男米歇尔，对方的神秘危险反而对弗朗克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但是在弗朗克和亨利之间又一段看似冗长无聊的对话中，似乎又让人怀疑其爱情的本质。亨利说他开始问自己，是不是只有操别人才能与别人一起入睡。言下之意是，人是否最终只能通过性来摆脱在社会中的孤独。这当然会让弗朗克心中也产生疑问，自己对米歇尔的爱慕，其中有多少是性欲，多少是孤独，多少是爱。同样对于亨利来说，他并不想睡弗朗克，但很显然他喜欢弗朗克，这种爱慕又是什么。影片最后弗朗克在黑暗中孤独的叫着米歇尔的名字，颤抖的声音中夹杂了恐惧和期许，影片却在这里戛然而止。这似乎就是同志群体的普遍情感状态，甚至是每一个人在面对欲望时的心理状态。恐惧却又期待。欲望是危险的，爱更是带刺的，但人总是会如飞蛾扑火的去满足欲望去喂饱情感，但我们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在这种好感和爱慕的背后，是什么样的欲望在驱动，是不想孤独待在湖边不想独自入睡，还是树丛中藏着的掩着的那些肮脏原始的快餐式性欲。

《湖畔的陌生人》用最极简和直接的形式讲述了这个关于欲望的故事，有人说像极简版的希区柯克，有人说像黑色电影版的侯麦，这种形式不仅切合影片主题也为观众提供了更多解读和思考的空间。最后只希望大家抱着平常心来对待这片，不要为了撸管而看，也不要因为是同志片而不看，走过路过但千万别错过了。

就像我在评论《绝美之城》说到的，有的影片只有意大利能拍出来，而有的影片真正只有法国人能抓住精髓。虽然个人不爱把话说满，但是观影结束后真的觉得这是自己看过最趋于完美的男同性恋题材的影片。

亚兰·吉侯迪 Alain Guiraudie如何在一个简单特殊的环境下、极简的人物数量中、直接自然的镜头里，呈现出这个群体在超越这个所谓“文明”时代局限性上关于自然、社会、人性、情感的属性，真的令人佩服。不得不说其中的性和之后的弑都是缺一不可的，缺少任何一点影片就和其它同类质影片差不太多。

而从几个主要人物背负的寓意责任，台词中隐喻，主观镜头、固定镜头的巧妙结合，都是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品读。这不是一部哗众取宠更不像他本身画面传达的那么不经意，一切都是严格精密但又充满艺术天赋的作者之作。

同志电影作为一种类型片很容易标签化，说实话就算进入主流电影的圈圈，围绕的话题也多数差不多，区别只在于讲剧情的能力。能够从这些标签中冲出来的同志电影真的不多，这部湖畔就非常有趣。
先吸引公众眼球的当然是那满眼的天体，一丢一丢的男性器官就这样敞在屏幕上，就算是看多了情色电影和同志电影的我也不免在地铁上羞羞答答。当然如果光光是堪比GV的躶体和露天野地打炮镜头，这部电影也不过众多同志标签电影中的一部而已。第二个冲破标签化的点是贯穿其中的那场重要又没那么清晰的谋杀案，不得不说，这一场谋杀云里雾里，惹得我对几位主角总是心痒难挠。电影无论对话人物场景都充满了各种隐喻，一开始我并没在意孤岛一般的湖畔和看不见的鲇鱼，从那位“淹死”的同志开始，为什么同志们没过多久还是回到了这个泡过尸体还可能有杀人鲇鱼的湖里游泳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同志群体真的就那么飞蛾赴火吗。弗朗克明明看到米歇尔杀人，为什么还义无反顾的投入他的怀抱，这种堪比自虐自杀式的求欲方式算是对同志圈的某种无奈呐喊吗？最后警察，作为外来直人很好心的提醒弗朗克，就像某种突然跳脱出这个孤岛甚至是电影的太过实际的观点，孤独和飞蛾扑火般的求偶方式真的不奇怪吗？是不是需要为自己想想，起码为自己的安全想一想。
最后我来一八，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呢，好像gay不会在意一群人天体裸露，甚至其中包含各种伴侣。让T们去看个妇科医生就跟上刑场一样，不要说让一群拉拉集团天体或者简单点进大浴场了，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吗？

如果把戛纳当作年度艺术电影的高地，斩获金棕榈的《阿黛尔的生活》似乎就是无可置疑的年度最佳。但同样在戛纳，另一部电影《湖畔陌生人》却实实在在击败了它：在同志金棕榈电影的评选中，三分之一都在唯美做爱的少女拉拉，败给了三分之二时间都在树林野合的中年痴汉。除了拿下“戛纳酷儿”，导演Alain Guiraudie也凭《湖畔陌生人》荣膺一种关注单元的最佳导演。

即便是对最宽容的异性恋来说，《湖畔的陌生人》也不是一部容易接受的同志电影——中老年男子松垮着赘肉，任低垂的生殖器晃荡在两腿之间，宁静单一的湖光山色中，穿插了一场又一场各种形式各种姿势的男男野战：渔场情节之露骨，交合画面之直接，白描风格之坦诚，完全撕去一般同性文艺片温情脉脉的矫饰，让人不禁要问：说好的抗争不公的呐喊呐？说好的生死两依的滥情呐？

但你要认为这是一部缺乏体面的GV，似乎，又错得更远了。

《湖畔陌生人》的故事很简单，没有爱情的Frank，终日流连在山间湖畔的天体浴场，他与一位远窥的离婚肥仔H成为朋友，心却牵挂身材迷人的M。目睹了M杀死他的前性伴L，Frank非但没有和警察说实话，反倒认为这是自己接近M的最好时机。从M杀死L的那个夜晚开始，影片从乏味的慵懒无序，突然转向莫名的惊悚悬疑。

比故事更简单的，是影片场景、美术和配乐，全片只发生在天体浴场，每个日夜都以浴场停车场的车来车往作分界。全片的场景，除了湖和湖岸，就是男子撒欢儿的湖边小树林。但令人震惊的是，单一景别竟被拍出百看不厌的层次，影片摄影师交出了教科书般的自然光运用。全片声效同样简洁，没有用任何配乐，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湖浪声，是催情曲，也是催命符。

行文至此，似乎也没讲出个好在哪里来，还是希望观众自己观片后，体会粗糙但直接的震撼。其实影片的隐喻浅显直白，和所有经典故事一样，越是简单场景设置、简单人物关系，反而更有直抵人心的深刻。《湖畔陌生人》里，什么代表安心却乏味的感情，什么代表魅惑但致命的激情，什么代表清晰但孱弱的约束，不言自明。

你当然可以说，《湖畔陌生人》是Alain Guiraudie导演对同志生态环境的拷问，这恐怕也是影片击败《阿黛尔的生活》获得“酷儿奖”的原因，《阿黛尔的生活》拿同性情爱讨论政治，《湖畔陌生人》在纵轴上则深入得多。但这确乎又不只是在讲同性之殇，同性角度题材探讨理智与激情，无非更加讨巧和激烈，但放大到整个社会，人在动物性和社会性间抉择的艰难，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呐？

片尾Frank在黑夜里，绝望地三声呼喊，赢得了戛纳德彪西厅观影者经久不息的掌声。对Frank的悲剧命运，道德家大可以讲经论道，但懂得者，谁会忍心真的责怪他。现在，请你也回答一下片中Frank没想明白的那个问题：

是不是只有操别人，才能和别人一起入睡？
实在不必急着给答案。

大胆的裸露和基情四射的身体语言在大自然赐予的湖光山色下格外清新，在湖边的基友们惬意的让平时大家都不敢暴露的部位在阳光下一展雄姿，男人们时不时还去挠上一把的动作总是让我想起了《金枝玉叶》里陈小春教袁咏仪的动作，屡屡忍不住笑场。裸体大概是回归自然的行动中最大胆的一种了吧，脱掉伦理、道德的束缚，扔掉小心翼翼的伪装，卸掉自以为是的品位，在一视同仁的日光下释放本能，“吃”的欲望：吃掉羞耻感，吃掉污浊，吃掉罪恶，吃掉鲜活美味的肉体，吃掉自己的秘密，吃掉世俗的偏见。

影片节奏就像不断被特写的湖面，大胆的平静下暗流涌动，一如吞噬了鲜活生命的湖依然美丽，一个长镜头交代了一名同性恋者的死亡，在波澜不惊之中将危机隐藏，也将真实情感隐藏。空灵的湖色既接纳真诚也容纳丑恶，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即使他的话语情感爆发到了极致，语气却风淡云轻，仿佛世间已无任何事可以波动他的情绪。这份难得的平静也是痛苦，世界如此大，留给男同们的竟只有这小小的湖边，放纵享受之中还带有无奈的自嘲。本片最大的看点皆在没有说出来的部分，没有展现的现实生活逼迫着他们在刚刚死去了一个同伴的湖边及时行乐。

迈克尔杀了三个人，动机和结局成为本片最大的悬案。他的肉体毫无疑问是整个沙滩上最显眼的存在，神秘是吸引两个陌生人最关键的因素，而迈克尔将这份难得的品质保留到了自己消失，使得弗兰克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从迈克尔娴熟的杀人手法以及冷静的处理态度来看，他很可能不是第一次杀人，这样他的神秘和潇洒也就得以解释。渴望却不敢、不愿、不能负责的恋情是他的致命伤，他希望像他以为的自己那样将爱和性玩弄于鼓掌之中，用极端的杀戮结束任何变成包袱的情感。而他却放过了弗拉克，也许，是对简单纯粹的弗兰克动了真心，如果他痛苦懦弱的心中还有可以被称之为真的地方。迈克尔只敢享受性，却不敢享受性之后的温存，更加洞悉激情后的殒灭是不变的定律。活得太明白却不愿认命，是他流浪的开始。




弗兰克的气质就像这座给予众多同性恋者慰藉的湖泊，不管你快乐悲伤，他都在那里不离不弃；不管你来与不来，他都在那里静静等待。有他在身边，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而他不在的时候，就好像刚刚入夏时脱下了身上的毛衣，蓦然还感到了一丝令人不快的凉意。所以迈克尔即使再狠心也无法杀了他，有个场景很有意思，弗兰克在和迈克尔成为情人后，弗兰克依然和亨利保持着朋友关系，而迈克尔因此而吃醋，说出了已故前情人相同的台词，在那一刻，敏锐如他应该已经发现，命运指明了继续交往下去的后果是死者将不会是弗兰克，而是他自己。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弗兰克大声的叫着迈克尔的名字，比起死，一想到要失去迈克尔的痛苦更加令他恐惧，然而黑夜来临，罪恶和血腥皆被静静掩盖，他同时失去了友情和爱情，在这孤独的湖边，在这寂寞的人间，他又是独自一人。




亨利是比较清醒的人，他早就明白外形臃肿性情冷僻的他既不愿在异性世界里伪装，也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同性世界，为了保护弗兰克，他试图与迈克尔摊牌或约炮来让弗兰克死心，没想到却断送性命。他最后说，“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让人倍感安慰。他想要归宿、想要弗兰克清醒、想要用鲜血叫醒沙滩上贪图一时欢悦的人们，都实现了，死去即是救赎。

影片许多细节值得探讨，位置不变的汽车和姿势不变的人们重复着期待与失望的旋律，不算隐蔽却胜似天堂的草丛是淫靡的伊甸园，人人口口相传的鲇鱼即是欲望的化身。每个陌生人都代表着一次危险之旅，吸引着或是脆弱等待毁灭、或是疯狂等待熄灭的飞蛾，人们用被点燃的身体和行走在云端的激情讲话，炮声结束后，久久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