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

观看《星图》的过程充满了“眼见为实”的自满感，一方面是被柯南伯格肢解的破碎的人物关系间，被影像的反复和对比糅杂进了一种谜一样的气质。另外，这些谜一样的气质会不自觉地唤起某些事先被植入到大脑中的意象或神话，使得大脑的一种破译机能被激发，若有所思，稍不小心就觉得眼花缭乱。

材料的碎片散落在剧情发展中，导演大卫·柯南伯格构建了一个欲望发生的既循环又相对封闭的一个场景，仿若梦境。电影画面与掩藏其后的更高文本之间，通过摄影机的运动不断地给出暗示，发生联系。《星图》的剧情似乎是严格按照精神分析理论来构造的，如弗洛伊德所声称：如梦中的形象在现实中存在的信念始终如一地坚持不变，那么一个人变不能将自身从梦中解脱出来。而女人在性活动方面的地位被失去爱的恐惧取而代之的焦虑，更是某种隐喻的依据。影片中摄影机不断地在两个甚至多个环境中游走，通过视觉化的对比来揭示的两种图像的反复，同时又有着不同和渐近，像一种多声部卡农式的修饰。

电影银幕是欲望投射的场所，好莱坞则是欲望发生的场所。当欲望之幻影投射在银幕上时，呈现出五彩斑斓颜色的，有可能是有所指涉的表达，也有可能是各种神思的竞相呈现。观看《星图》的过程中，另一部揭示好莱坞机制的作品一直浮现在我脑海里中：金·诺瓦克主演的影片《海棠留香》（1968）。导演罗伯特·奥尔德里奇浸淫电影工业多年，早已对好莱坞产生了某种不表不快的欲望，《海棠留香》正是其中之一。影片孤愤地将电影工业表现为恶狗扑食的游戏，颇有着一种体制内难得的自省，整部影片偏灰暗的色彩也符合阴沉悲伤的情绪基调。明星的死亡与欲望的破碎，虽与《星图》有着剧情上的相似之处，两部影片更多的是不同。

如果说奥尔德里奇拍摄《海棠留香》是对好莱坞工业的赤裸讽刺，是显而易见的，柯南伯格的《星图》显然不满足于此。正所谓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星图》是一种精神活动的发散，充满着各种思绪的竞相生长，没有规矩也无刻意琢磨可言。精神分析是构建剧情合理性的一个依据，但显然影片所到达的边界和深度并非同严谨的精神分析学术论文，它的边界无疑更加开放，也就方便了各种幻想与行动中无意识的再现。《星图》的指涉，从好莱坞工业体制、从女性主义、从资本和伦理等多个角度，都能做出可以解读的对策。《星图》有着太多的可能性了，供我们用经验或者隐喻来体会，它看似处在一个客体的地位，却似乎又无时不在用无限可能的各种精神现象笼罩着我们。

所以《星图》到底是个怎样的影片呢？柯南伯格的神思有多宽广，《星图》中情感的变化就有多微妙。回到影片本身来，电影工业百年，最离不开的欲望二字，如何投射，如何揭示，实在有太多的可能性。所以列位看官也休怪我卖了半天关子，也没能说出个子午卯酉。实在是珠玉潜水，澜表方圆！我多说了一句话，便多说错了一句话，我已经说错了太多的话啦，已经觉得对不起大家啦。总之，《星图》是一个试金石，能够试出电影艺术的真谛能够达到的边界的可能性，从这里看，它当真是能够无限的远还能意犹未尽了。

原载于公众号drugless，已获得作者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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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好莱坞是毒药，好莱坞是魔鬼，它可以让你欲仙，也可以让你欲死。它是现代社会棱镜中最扎眼的色彩，也是埋葬过气潮流最沉寂的坟墓。在贝弗利山脚下，有人狂喜，有人大哭。有人撅一下红唇就笼上了巨星的声名，有人跑了十多年的腿还是默默无闻的龙套。声色犬马的赛璐璐迷梦撞上严酷残忍的明星养成制度，真实与虚妄相遇在好莱坞上空相遇，成就了这里既浪漫又怵人的魔幻现实主义氛围，也成就了大卫•柯南伯格《星图》里难以捉摸又引人入胜的古怪风格。

当好莱坞编剧布鲁斯•瓦格纳把自己写于上世纪90年代的剧本呈现在加拿大人面前的时候，他承认，只有柯南伯格才能拍出好莱坞“一切以成名为最高”的癫狂感。从本质上来说，《星图》是一个讽刺性的文本，不论是为取得角色不断向自己施压从而产生幻觉的哈瓦纳（朱利安•摩尔饰演）、自童星起家过早沾染不良习气的本杰（伊万•柏德饰演），还是因兼任经纪人和母亲双重身份情绪崩溃的韦斯太太（奥利维亚•威廉姆斯饰演），在电视上大谈精神减压却无法处理父女问题的韦斯先生（约翰•库萨克饰演），都在名利的荆棘路上磕绊得满身是血。他们过上了优渥甚至奢侈的生活，也多少都被抑郁和妄想缠绕。他们在公众场合口若悬河地开着只有圈内人才懂的玩笑话，恣意地分享着私密龌龊的八卦，却也会在下一秒成为他人口中的段子和谈资，被不知从哪里放出的冷箭射中要害。《星图》由好莱坞明星故事出发，探寻剖析明星制度下被异化的心理世界，为这个疯狂的时代做了一次轻松的精神分析。

虽然讲的是好莱坞故事，《星图》剧组只在洛杉矶呆了五天（这是柯南伯格生平第一次在美国取景），其余的拍摄均在多伦多完成。不过为了增强真实感，洛杉矶的戏份把好莱坞所有的标志性景点统统装进了镜头：罗迪欧大道、马尔蒙庄园酒店、星光大道……多伦多戏份中，则尽量强调对阳光加州的无差别模仿，几乎每一个外景里都能见到棕榈树的身影。

光有现实主义可不是柯南伯格的风格，他的拿手好戏，是在看似平常的生活中加入诡谲和荒诞。《星图》中不乏幻觉、撞鬼等超现实段落，就连明星家庭内部装潢和建筑风格本身，都强调一种不真实的迷幻感：韦斯一家极度现代的豪宅中，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处简约的家具，被无限拓展的空间展现出其空虚的一面，从视觉上给人造成了难以摆脱的无力感。韦斯先生和他的明星主顾哈瓦纳，都是东方神秘主义哲学的笃信者，世俗追求与心灵净化间难以弥合的矛盾，也让人物的情绪时刻呈现出一种窒息的撕裂感。电影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身着运动背心的哈瓦纳一边摆出盘腿冥想的姿势，一边在和经纪人的免提通话中得知自己选角不成的坏消息，再深刻的禅意也无法阻止她的爆发，清风吹拂铃铛发出的叮咚声，最终被淹没在她毫无节制的狂嚎中。

好莱坞的金子招牌永远吸引着少男少女们奋不顾身的追随，《星图》中的初到洛杉矶的少女阿加莎（米亚•华西科沃斯卡饰演）和专业开车业余写作的杰罗姆（罗伯特•帕丁森饰演）便是其中的代表。比起那些已在星光大道上留下手印的明星，这些游走在外围的个体似乎更懂得生命中爱与被爱的意义：阿加莎希望抛弃她的父母能原谅她多年前疯狂举动，杰罗姆则希望用写作证明自己的才华。也许在这里，柯南伯格试图打造两具具有人情味的肉身，在狂热后留下节制，在荒唐中留下希望。不过，也许导演的乐观情绪太过浓重，电影前半段通过人物、场景、音效建构起来的讽刺批判体系却在结尾处滑向了平庸，连珠炮似的令人亢奋的对白，也不是时候地变成了柔情蜜意的以身相许：阿加莎和本杰分别偷来了父母的婚戒，办家家一般套在了彼此的无名指上。最终，一路都十足带劲的《星图》在一个软绵绵的烂尾处戛然而止。

原载于2014.6月刊《电影世界》

关于批判好莱坞的电影，目前为止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依然在我心目中排名第一，不过这部去年入围戛纳竞赛单元的《星图》也有点让我喜出望外。起初看了前面20分钟觉得挺无聊的，好莱坞的什么内幕八卦跟我何关？轮番出场的好几组人物又看不出有什么关系，反而被那些电影圈行话搞得晕头转向。不过，越看下去越觉得有意思，导演Cronenberg很会挑选剧本。这个表面上讽刺好莱坞的故事内核却暗含着异化的人际关系，这倒是跟他之前那些惊悚恐怖的经典作品不谋而合。

前作《大都会》还在用抽象实验风格探讨金融危机，没想到这一部却相当贴近生活，甚至是沦落世俗的狗血剧： 精神病患、兄妹乱伦、潜规则横行的影圈、放浪形骸的童星、难以摆脱母亲名气的中年女星等等，在南加州这个阳光明媚、椰林树影、纸醉金迷的造梦王国里，所有角色都变得既可笑又可悲。

导演不仅善于挑选剧本，而且处理手法也相当巧妙。幻想场景的反复出现令平庸的生活化情节凭空产生出一种怪异不安的气氛，冷漠的环境设计和摄影角度也能嗅到一点乖戾。这种氛围暗中契合着主要角色的心理状态。“火”这个多次被提及的神秘符号被用来连接和构筑两组人物的扭结，可谓费尽心思，却也能看出导演的高超叙事功力，尽管接近结尾的一个特技场面有点画蛇添足了。

茱莉安·摩尔的演技再次被肯定，她刻画的那个过气女星可谓入木三分，尖酸刻薄而滑稽可笑的嘴脸让人既同情又憎恶，戛纳影后的桂冠可谓实至名归。碰巧今年还有一部冲击奥斯卡的作品Still Alice，奥斯卡影后宝座相信也是她的囊中物了。

「Isn't it pathetic enough that you want to play me? You hate me. That yet you are desperate to be me?」


「Love is stronger than death.」


「Liberté
On my school notebooks
On my desk and on the trees
On the sands of snow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pages I have read
On all the white pages
Stone, blood, paper or ash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images of gold
On the weapons of the warriors
On the crown of the king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jungle and the desert
On the nest and on the brier
On the echo of my childhood
I write your name

On all my scarves of blue
On the moist sunlit swamps
On the living lake of moonlight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fields, on the horizon
On the birds’ wings
And on the mill of shadows
I write your name

On each whiff of daybreak
On the sea, on the boats
On the demented mountaintop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froth of the cloud
On the sweat of the storm
On the dense rain and the flat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flickering figures
On the bells of colors
On the natural truth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high paths
On the deployed routes
On the crowd-thronged square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lamp which is lit
On the lamp which isn’t
On my reunited thoughts
I write your name

On a fruit cut in two
Of my mirror and my chamber
On my bed, an empty shell
I write your name

On my dog, greathearted and greedy
On his pricked-up ears
On his blundering paws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latch of my door
On those familiar objects
On the torrents of a good fire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harmony of the flesh
On the faces of my friends
On each outstretched hand
I write your name

On the window of surprises
On a pair of expectant lips
In a state far deeper than silence
I write your name

On my crumbled hiding-places
On my sunken lighthouses
On my walls and my ennui
I write your name

On abstraction without desire
On naked solitude
On the marches of death
I write your name

And for the want of a word
I renew my life
For I was born to know you
To name you

Liberty.

—— Paul Éluard, Liberté, 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