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谈及西方哲学所涉及的很多论题:价值体系、存在、生命活动、社会生产活动等,而要讨论哲学,就要设置一个形而上学前提。主观认为,若伯格曼把本片作为一次哲学探讨,那么他所设置的形而上学前提就是——世界是生成。以这个形而上学前提为基础,我结合影片内容论证影片可能表达出的哲学思想。
在口头语言上,影片的两个主角——伊丽莎白和艾玛,前者沉默不语,后者喋喋不休。从剧情上看,艾玛对伊丽莎白的暴力行为的动机源于此。从社会关系上看,艾玛是医生,伊丽莎白是病人,在这两者中爆发这种冲突是很不正常的,而要把它正常化,就要摆脱社会关系,从生命活动上来讨论这冲突的来源。
从哲学上看,口头语言的所指是神经刺激,而能指是声响。“神经刺激”的具体过程就是,声响作用于人的感觉,人再通过知性把感觉图像化,这也是人认识一个事件的过程。在认识论的人类本体论中,人在认识的过程中充当了本体,而事件充当了客体,而整个认识的过程就是客体的实体化,进而有了“本质”“存在”的概念。口头语言所属的语言,其实就是人类充当主体,世界充当客体,世界作为客体实体化的产物,而人在创造语言时并没有依靠经验或者先验概念,而是人自身的效用本能,具体表现为征服冲动和征服意志。影片开头的几个毫无逻辑关联的镜头,狭义上来说可以是某个人的回忆,广义上来说是一个人征服冲动的产物——图像,即存在。“存在”与影片的形而上学前提——“生成”正好相对。这是效用本能对人的认识能力的限制,人的认识能力不会超过对人类生存有益的范围,人类创造语言就是出于把握世界进而生存下去的冲动,同样在这种冲动的推动下,人类想要抬高自己在外观世界的意义,试图不断地扩大人类认识的范围,在这个过程中,语言成了关键,而结果就是,最开始仅仅只是作为人类把世界简化的一种范畴的语言,在一部分人心中成为了“真理”,也就是“唯一”,而外观世界之所以是“生成”,是因为解释世界的范畴很多,语言只是其中一个。这里的“一部分人”指的是征服意志疲软的人,他们懒得建立一种认识世界的范畴,而依赖于既定的范畴,即语言。但是征服意志疲软并不代表没有征服意志,他们走了一条捷径——在外观世界之外建立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之所以是捷径,是因为“真正的世界”实质上是一种存在,与外观世界的“生成”相对,因为他们仅仅只抓住了事件在生成过程中的一种状态,而把没有抓住的其他状态视为事件的本质,即生成的非生成载体。艾玛在照顾病人失利时就有表达过这样的幻想,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和病人沟通是因为经验不足,也觉得这是由于病人是个艺术家。在艾玛的幻想里,存在着两个“真正的世界”,一个是知性建构世界,一个是艺术审美世界。所以艾玛就属于“这部分人”,大多数观众也是。伯格曼就在影片开头用了这种技巧捉弄了观众。影片开头,有一组镜头展现了老人躺着时的状态,作为背景音的水滴声打消了观众“影像的静止”的推测,而推动了观众“老人的静止”的推测,老人在这一时刻的静止在观众疲软的征服意志的加工下成为了老人的特性,进而观众推测,老人是死亡的。在观众赋予了老人意义(死亡)之后不久,电影突然穿插老人睁着眼睛时的镜头,观众之前赋予给老人的意义被证明是无意义的,而且证明者还是观众自己,观众因此吓了一跳而更让观众恐惧的是,在观影过程中,不止观众是主体,电影也是主体。艾玛和观众一样,艾玛在与伊丽莎白的交往中,赋予了伊丽莎白倾听者的意义,而后来她发现伊丽莎白在交往过程中赋予了艾玛实验品的意义,这与艾玛的征服意志是相违背的,而且她发现,自己和伊丽莎白都是主体,不存在客体,因此也没有实体,当作为存在的世界失去了质,只剩下空洞的量,那这个世界就不存在,艾玛因此也就陷入了消极的虚无主义,但她疲软的征服意志依旧存在,于是她就依靠一种十分简单的方法征服伊丽莎白——暴力。
由于意义本身不只是物质概念,所以肉体上的征服并不能算彻底的征服。针对精神上的征服,艾玛的强力意志起作用了。回到本片作为哲学探讨材料的形而上学前提——世界是生成,之所以这样定义,是因为世界本质上是关系世界。定义作为生成的世界,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矛盾的概念,这是因为“定义”在人类的范畴中是合理的,但对世界来说是值得商榷的。根据影片剧情,故事大部分发生在海滩,海滩之所以成为一个治疗场所,是因为在主治医师看来,伊丽莎白不正常的行为是因为她的关系世界,而并不是她单纯的意识或者情绪冲动的结果,伊丽莎白原来的关系世界的形成是人际交往,与之相对的是大自然,海滩正好可以让伊丽莎白忘掉以前的关系世界,建立一个性质与原来关系世界相对的关系世界。作为与主治医师职业相同的艾玛,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就想通过为伊丽莎白虚构一个关系世界来彻底征服伊丽莎白(为伊丽莎白赋予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意义)。于是,艾玛利用自己对伊丽莎白的印象推理出了她的家庭关系。在艾玛看来,伊丽莎白是冷漠无情、神经质的,而且她在艾玛面前亲手撕了自己儿子的照片,并且艾玛一直也没看到她的丈夫。以此为基础,她虚构出伊丽莎白与儿子丈夫之间不和谐的关系,并用这来作为斥责伊丽莎白的筹码,并且对之深信不疑,这就是她强力意志的产物。但这种虚构对伊丽莎白来说并没有意义,通过比较可以看出,当艾玛准备用开水攻击伊丽莎白时,伊丽莎白出于人固有的效用本能,大声喊叫,这对平时一言不发的伊丽莎白是很罕见的,而当艾玛在揭露伊丽莎白的关系世界时,伊丽莎白并没有像那样强烈的反应,难道一个人的关系世界还比不上肉体吗?这不是人的意识说的算,而是效用本能说的算。艾玛虚构的伊丽莎白的关系世界也只对艾玛本人起作用,在这个事件中,艾玛同时充当了主体与客体,而实体化的是一个她虚构的假象,当她在知性层面上意识到自己深信不疑的是一个假象时,她再次陷入了消极的虚无主义中。而真相仅仅只有她疲软的征服冲动。
本片的片名是“假面”,对片名的大多数解释都说是“人在生活中虚假的一面”,既然有虚假,那肯定有真实,那么真实是什么?人可以凭借知性找到自己真实的一面吗?这些问题的解答需要看在什么前提下。在“世界是生成”的形而上学前提下,“假面”的解释其实就是“虚构”,也就是人类出于效用本能去寻找世界的意义,因此对世界进行的简化、图像化。但现在人类的精神危机就是像影片中艾玛那样,由于疲软的征服冲动,陷入到了自己对世界简化、图像化的产物中,强力意志只是昙花一现。如果人能够保持自己的强力意志,保持重估一切价值的勇气,那么就不存在像艾玛那样两次陷入消极的虚无主义中去。
演员与护士
伊丽莎白是一名演员,每天面对无数虚构的场景,把虚假的感情“真实”地表达出来是她的天职。艾玛是一名护士,承担着救死扶伤的义务,而在这里,她更多需要去“拯救”的是病人心理上的阴暗和创伤。
伊丽莎白有一天在排演中突然失语,诡异的是当时舞台前并没有任何观众。她缓慢地转过身,从面向舞台到面向镜头前的我们,把郁积于她思绪中的困惑和痛苦抛给“第四面墙”背后的电影观众。沉默由此开始。对自我的审视由此开始。
艾玛出场时,双手背后笔直地站着,背后是肃穆的白墙,象征着秩序和规则。她对即将到来的工作有些忐忑,远不及对自己的个人生活前景来得有信心。这种忐忑,既源于二人身份的不对等(功成名就的演员 vs. 初出茅庐的护士),也源于她对沉默本能的抗拒——似乎冥冥之中,沉默会通向她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恶魔,和看似平静生活背后更深一层的不安。而后来的故事情节也印证了,艾玛与伊丽莎白接触的过程,正是她“卸下”护士这一身份角色的过程。
一名演员厌倦了自己身为演员,一名护士发现自己不仅是护士。
沉默与言语
电影最精彩的地方在于沉默和言语之间的交锋。这两者既二元对立,又同根同源。如果说,伊丽莎白的(有意)沉默是通过对外界生活的封锁而进一步接近自己的心灵,那艾玛的喋喋不休,又何尝不是对自我进行“碎片式”的解剖和挖底呢?两人只是借由不同的方式,在尝试感知和触及自身的灵魂。
与此同时妙就妙在,电影同样表现了沉默和言语之间的相互依附。沉默是言语的容器,而言语又让沉默变得更加舒坦和自然——两者间的交锋,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彼此的滋养。试想想看,如果“信件门”没有发生,她们俩这样“一说一听”的状态其实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但是,沉默和言语毕竟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是两种不同的“游戏规则”。沉默是沟通让位于自我沉溺,而言语则是在呼唤人与人之间信任和坦诚。伯格曼把这两者并置在《假面》中,通过伊丽莎白和艾玛的遭遇讲述了这两者各自的局限,而且很有可能,沉默和言语在“卸下盔甲”正面交锋的时候,会带来更大的危险与灾难。
社会机器和规则
护士,言语,把它们两者组合在一起,背后即潜在的社会机器和规则。医院的意象再明显不过,而故事的全过程也可以概括成对伊丽莎白失语的“修复”。不管用何方式,有意还是无意,让伊丽莎白重新开口说话,重新回到演艺舞台,才是对她真正的“治愈”和康复。
言语在影片里表现为“击退”沉默的武器,而且这个武器相当“无情”,因为它更是对沉默的“不允许”而非善意的填充,而护士角色的纯洁和神圣身份也是对这种“治疗”方式的“正名”。同时,艾玛对生活和生育的态度也代表着一种“社会声音”,它是对伊丽莎白的教育,是对她个人生活中的“污点”的指控,也是对这属于伊丽莎白一个人自我之沉默的响亮反击。
然而,伯格曼并没有让影片停留在这单一层面上,叠加在艾玛打破伊丽莎白沉默之上的,是后者企图站在更高的视角对前者的“study”和冷眼旁观。且不说灵魂之间绝对意义上的沟通和分享是否可能,艾玛在看到信件前后的反差无疑反映了所谓真诚和沟通背后的脆弱,与由此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规则的不堪一击。
女性与母性
电影聚焦在两位女性,一位在婚姻生活面前看似信心满满,一位在婚姻生活之中其实步履维艰。艾玛早年果断地堕胎,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成为母亲;伊丽莎白在社会压力中生下孩子,因为她曾经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合格”母亲。艾玛向伊丽莎白坦诚自己心中的恶魔,海滩上难忘的性经历是她在婚姻大门前内心最深处的踌躇;而伊丽莎白沉默的背后,则是她和儿子之间的隔断与疏离,这个恶魔也在影片后半段被无情揭开。
在影片的不同阶段,艾玛和伊丽莎白分别被推上“审判席”,接受众人目光对自己女性和母性身份的定义和评判。艾玛讲海滩经历的那一晚和她其他的倾诉过程相比显得是那么不同,场景的明暗布光,背景的船笛声,而她和伊丽莎白的距离也被拉得很开,似乎这个时候电影已经不再呈现的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交流,而是艾玛面向所有人,面向群众和社会的无言审判。在这段自白中,她头一次具体地讲明自己是如何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关系感到不安。
而电影末尾对伊丽莎白“缺乏母爱”的控诉,伯格曼极其自负地重复了两遍,分别从两个机位去描摹指控者的振振有词和被控者的惊惶错愕。但不要忘了她们二人也共享着女性和母性的身份,今天的伊丽莎白,有可能就是明天的艾玛。即便实非如此,她们各自的困惑和“过错”,犹疑和执着,都是对这重身份反思和审视。
镜子与脸庞
镜子和脸庞是《假面》中导演最着力表现的符号。电影开始小男孩想要触摸的女人脸庞,艾玛睡前擦脸时候的自白,两人在镜子前的凝视,以及在两段一模一样控诉时对两张脸的聚焦,和最后的“合体”,穿插着整个伯格曼讲故事的过程。而电影的名字“假面”也恰恰与脸庞有关。
脸既是个人身份,也是内在心理的外化表现,连通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情感。两张脸庞的相似,暗指两颗心灵在追逐背后的相互融合。在镜子面前,艾玛看着自己也看着伊丽莎白入神,幻想自己成为了与之相似的另外一个人。
与此同时,脸庞也指代面具,影片着力表现了两人各自卸下面具之后探索内心和自我的过程。但当面具被撕开,两张尽管相似的脸被生生拼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却感觉极其不适。或许,面具背后的“真实”原本就是这样不堪和让人后怕,因此人类太需要这样一张“假面”去面对和承担生活的重压。
电影中最惊悚的一幕,出现在艾玛差点将滚烫的热水泼向伊丽莎白的那一刻,伊丽莎白惊叫出声,尽管肉体的脸庞仍在,但沉默的“伪装”被揭穿后,等待她的是进一步的不信任和言语上的攻击。这个场景的惊悚源于更深一层的对“毁容”本身的恐惧。艾玛收住了手,伯格曼没有残忍地告诉我们脸庞尽毁之后我们还剩下什么,也许这残留的惊悚本身就是“假面”的意义吧。
第12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2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假面》,下面为大家带来前线各色双姝们不知真假的评价了!
土:
实验电影。
法罗岛帝国皇后:
毕比和乌曼的表现可以位列影史最强银幕组合(之一)。
我们敏熙:
不得不赞叹人脸在影片中的作用:一张张脸在伯格曼的镜头下被赋予了谜样的魅力。
蹦擦擦:
我的质疑,抽离,试验,重构。好喜欢最后两个人脸重叠半张的构图,毕设海报可能会这么拍。
果树:
一定一定要沉下心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地看。从形式感到小格局到情节线都神交融。
蝠蝠:
本片仅凭镜头语言和光影运用,就足以使英格玛·伯格曼成为导演界的天花板人物之一。肤浅的我只能看到这些。
曲有误:
一场逃离实验,孤岛模式下的倾诉与失语,逐渐重叠的两张脸,明暗的光影下是本我与人性的抽离与附身,孩子伸出的手的内容逐渐具象化。
supremacyacron:
表面上是对牛弹琴,实则是在喃喃自语。都说《穆赫兰道》与本片很像,但是伯格曼得这一部从叙事节奏和风格上相对林奇而言还是要朴实一点,不至于那么的晦涩难懂;从情绪上的反差再到动作上的统一,极度渴望被治愈却失去了自我。
Bob_Chow:
这部影片可能是伯格曼仅次于第七封印难懂的影片,也可能是伯格曼自己也就并没有在影片后半部分去区分精神与实体。孩子摇摆的手,触摸到的形象不仅是母亲,更是女性。生化成自我,诚信与世界的对立。假面的更迭与统治,人性的抽离与重建。
盆满钵满赵+:
自己最没办法坦诚的人是自己,没办法承认自己的怯懦,纵欲,不负责任…面对着不能接受的自己,不仅对世界闭上了嘴,对自己都没办法开口。 当自己开始对自己坦诚后,发现,那些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表演欲。 当提起狂欢的美好之后,紧接着狂欢后的失落、懊悔了。
野凡:
这绝妙的构图信手拈来,影响着后来大批导演。之前有人说这些大师的作品大家已经没看过几部,但他忘了他所看的后来的导演的作品其实满是受大师影响留下的痕迹。你应该为自己没看过几部大师们的作品而反思,而不该说大师们的作品已无人问津这种跳梁小丑般的鬼话。
Pincent:
非常震撼的观影体验,强有力的光影试听刺激,双面明暗,现实与梦境,沉默与言语,表演与真我,治疗与被观测,本我与另一个我,分离又交织。玩抽象具体、清晰模糊,电影在做肆意转化同时又催生一种共同体。颠覆叙事形式,高调的剪辑下故事也讲得很清晰,细碎的穿插内容可供解读的非常多。
sparrow:
剧场形式感很强的一部,两人尖锐对峙的关系通过面部表情激化、心理活动纠缠以及大面积光影变化等诸多方面呈现出愤怒、惊惧、恐怖的情绪。在极其抽象化的影像剧场,两个主体,超我与自我,通过沉默的倾听与言语的诉说完成了与自我的对话,这些细小的颤动激起了每一观众微妙、深沉、苦涩的共鸣,人物角色也在压抑的气氛下一再剥离、复又还原。
George:
十分惊艳,前几十分钟尤其。但是英格玛伯格曼一贯的对外部世界的拒绝和逃避和对于家庭责任与关爱的讨论是我比较无感和共鸣的主题。如果说观者先入为主地感受到的这一缺陷本身是一种建立在自身经历上的个人取舍,那当看完之后依然无感则可以说是作品在某种层面的失败。Roger Ebert给出了恰如其分的评价,我们“一边欣赏它的影像之美,一边(绝望地)试图理解它的神秘”。
飞檐:
从梦境回到现实,发现现实并不能使人回归本质,梦境却能。用另一个自己做喻,宗教式的忏悔、愠怒、或是情欲,这些纠缠着人本身的、无法规避的议题,本质都回到了自我审视上去。摒去这些在人类进化中被附加的内容,人真正需要的却只是一种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怜惜。人生的历程可以很轻,轻到任意交换,并未觉有何异样,而人生历程的重量,却是无法抑制地记住了那些片段、风景、符号、人物。实验性很强的电影,很难一以概之地概括,只有震撼。
#FIFF12#DAY2的主竞赛场刊评分将在稍后为大家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伊丽莎白通过艾玛(直接性的感受力)克服了理性自我制造的逃避而找到自己;艾玛通过伊丽莎白(间接性的反思)克服了感性自我的伪装而找到自己。
『 The Notes of Ivan 』
人们之所以真诚,是因为他们在表演着真诚。——邓晓芒
来源://mp.weixin.qq.com/s/w3yfSFCqHXKmPnr9B87BgQ
伯格曼通过这样一部电影,向我们传达了一个本质性的命题——我是谁。“假面”这个中文译名稍有偏颇,persona从词源上考察,更准确的意思应该是面具。面具意味着表演性,有虚假的意味,后来便逐渐衍生出了人格、伪装的意义,但这部电影最终向我们揭示出来的却是假中的真实。之于人的存在来说,如果他看穿并抛弃所有的“假面”,那么也就失去了全部的人格和做人的尊严。
伊丽莎白和艾玛这两个主角分别代表了两种存在的可能性和面向,并向我们呈现了她们各自从假到真、从人格分裂到统一的路径。
伊丽莎白是个演员,这个职业的天然属性让她在片场猛然觉察到自己身上的假面,正如她在扮演角色厄勒克特拉一样,她在生活中不也在扮演一个叫做“伊丽莎白”的人吗!于是她希望以真示人,之后便停止演戏,就此沉默。
原以为沉默能保持最大程度的真诚,不说话就是不说谎。可是当她看到电视上僧人自焚的画面,却惊恐万分。事实是,即便沉默也不能帮助她摆脱假面,内在的人格(生命冲动)一有机会就会不自觉地摹仿他人的感受,这是移情的效果。医生说出了残酷的真理:唯有死亡才能真诚,人活着就是说谎。伊丽莎白拥有超人的理性和强大的意志力,但仍然没有勇气选择自杀,而在进一步的消极否定中变得冷漠、疏离。当伊丽莎白写信泄露艾玛的秘密时,体现了她想要达到一种理性真诚的决心,这次她没有同情艾玛,努力克制不再移情,保持住冷漠,想以此显示出她的真诚。
艾玛则代表了伊丽莎白的反面。最开始她想学习有经验的护士们,相信自己在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并愿意为之不懈努力。其本质只是一场不自觉的摹仿,小姑娘正打算罩上护士的面具去社会上表演一番。可是艾玛却并非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女孩”,她抑制不住地偷懒、偷情。如果说伊丽莎白通过理性意识到假面的存在从而求真,那么艾玛则是凭借感性的冲动不自觉地在撕破假面、探寻真实,且是以一种永不满足的方式。
这两人有无意识地都想要摆脱掉假面,却也各自经历着因此而来的人格分裂的痛苦,几近死亡与癫狂。伊丽莎白努力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具理性的空壳,可是只要她还有一丝的移情能力,理性就无法取得胜利。最终面临的将是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永远在否定却永远也否定不尽,解决方式唯有否定生命;而艾玛用身体的感性体验实践的这条道路是通过突破道德底线实现的,她找到的真实也只是一种动物性的快感,自责的痛苦总是在不断地提醒她戴上“好女孩”“好护士”的假面,以免彻底丧失人格、沦为动物。
医生是智慧的,或者说伯格曼是智慧的,伊丽莎白和艾玛这两个理性和感性的极端个体相反却也能相互成全,相互拯救。
二人命运的转折是从她们互揭老底开始的。导火索是艾玛发现了伊丽莎白向别人泄露她的秘密且毫无同理心,她因此感到气愤于是实施报复。正是艾玛准备向伊丽莎白泼开水的举动逼问出了她的生命意志,伊说出了全片最具份量也是她唯一一句台词:“不”。这句台词意味深长,提醒了她自己原来她想要活下去,她还不想当一个死人。稍后,聪明的艾玛对准伊丽莎白也祭出了她慢慢培养起来的理性之刃,用语言揭穿了伊理性的狡计,质问她:“人非得说实话吗?人能不说谎地活着吗?你假装健康,让所有人信以为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差劲。”很显然,艾玛的话已经把伊丽莎白逼到理性的边缘,因为在活下去这个选项中并不包含理性所谓的绝对真诚。在要么活着说谎和要么死着真诚这个不可调和的取舍问题上,伊丽莎白既然已经通过这一声呐喊做出了选择,那就不得不承担起这个选择背后勾连的责任,而不能如之前一样消极逃避。这天夜里,她开始焦虑,对着一张集中营的老照片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感受力和同情心,同时也再次回到了扮演厄勒克特拉的片场。
与此同时,艾玛在梦境中经历了一次精神的洗礼。该梦境可以分为三幕:
第一幕,她的理性自我以伊丽莎白的面目现身,在理性自我的帮助下(伊丽莎白把艾玛的手放在沃格勒的脸上),艾玛扮演了一次伊丽莎白并与伊的丈夫交欢,最后猛然醒悟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伪装。这次醒悟意义重大,正如伊丽莎白在扮演厄勒克特拉的时候意识到的伪装一样,艾玛在扮演伊丽莎白的时候,不仅意识到自己在扮演伊丽莎白,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在扮演着一个叫“艾玛”的人。
第二幕,我们看到,艾玛在着装上跟伊丽莎白别无二致,一样的黑色衣服配黑色头巾,我们的主人公对于自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陷入了彻底的错乱。虽然没有像伊丽莎白一样沉默,但她已不再只是艾玛,代表反思性的伊丽莎白成为她人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同时让她染上了伊丽莎白式的冷漠与无情。在镜头(相同的内容两次重复演绎时,镜头分别对准伊丽莎白和艾玛)的帮助下,从艾玛口中说出的伊丽莎白对自己孩子的憎恶变成了她自己的憎恶,同时这意味着伊丽莎白对未经反思的人类原始自然情感的那种虚假性的摒弃也被艾玛的理性自我所认同。最终,不可避免地,艾玛在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间完成了升华,她的脸与伊丽莎白(反思性、理性)的脸合为一体。
第三幕,艾玛依然执拗地拒绝着理性的渗透,她不愿意承认在第二幕所发生的转变,于是开展了她最后一次反击战。这次,她坚持着以护士的形象(假面)出现在理性自我(伊丽莎白)的面前。可是伪装的假面早就已经被理性识破,此刻这种坚持更像死撑。她已不是原来的艾玛,靠生活惯性维持的自然状态再也回不去了。存在的深渊被开启,被抛入自由之中的、处在强大的理性和旺盛的生命力之间的艾玛陷入了癫狂,甚至划破了自己的手臂。绝望之下,艾玛选择奋起,她不可能沉默,也没有选择自杀。她用自己强大的生命意志镇压了理性,不惜使用暴力的手段去抽打伊丽莎白,最终在医院中,她把极度虚弱的伊丽莎白(理性自我)抱在了怀中,达成了和解。
最终,伊丽莎白通过艾玛(直接性的感受力)克服了理性自我制造的逃避而找到自己;艾玛通过伊丽莎白(间接性的反思)克服了感性自我的伪装而找到自己。
作者/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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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玛·伯格曼代表作,也是其生涯转捩点。影片撕裂了时空,暧昧模糊,庞博多义。首尾迷幻蒙太奇-放映机,钉手掌,内脏,男孩抚摸眼前巨大模糊的女性面孔;沉默与滔滔不绝;美妙的4P独白(忆及戈达尔[周末]);沸水威胁与玻璃渣恶作剧;无缝叠置的脸庞;重复诉说的话语;矛盾;痛苦;语词之虚空。(9.5/10)
两人的关系可看作是所有关系的一个总结和缩影,具有强烈的普世性,痛苦是人生的本质,精神炼狱是最终归宿,当假面脱落,外在崩塌,影像重合,一度无限接近的她们必然再次疏远;电影不是一种记录,而是一种梦幻;“我的电影从来无意写实,它们是镜子,是现实的片断,几乎跟梦一样。”
Stop Talking,沟通从闭嘴开始
2018上海电影节第一弹,放完全场鼓掌,好像都看懂了似的🚬
从来没有一部电影会让我莫名其妙的去关注和记忆每一个镜头。这是一部很形而上的电影,包括了哲学和心理学。我的理解是一个演员分裂成了两个人在体验生活和对付生活。
伯格曼要是都跟这一部或者[野草莓]一样该有多好啊!这一部形式主义完全不输法国佬,虽然主体部分是舞台剧,但是通过伯格曼式的“特写”营造了只有电影才能达到的惊心动魄的效果。当然,根据最新版伯格曼身世的八卦,这部影片完全可以看做是他对得不到的母爱的执念渴求,以及试图给出的解释。
假面双生花穆赫兰道...首先,是受够了西方人幼稚的二元结构。其次,表达不出就捶桌子、就不说话、就一惊一乍、就引老片子、就扎手心、就拍得很美、就调动性爱元素、就激化人物关系,要么歇斯底里,要么用形式放肆厥词,导演真是任性。好的电影超越个人的情绪和境遇,能用一句台词代替一场死亡。
二刷,一刷时颇为懵懵懂懂的想法淡了一点,取而代之是一种无以言语的悲哀。伯格曼的镜头像一双凝视的眼睛,看着这虚伪的世界。伊丽莎白用失语想脱掉假面,来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方,竟然还是带上了新的假面,并把精神上的假面实物化(就是艾玛护士)。人就是如此的悲哀,在不同的时间,空间,虚伪是人的本能。军队用维护和平的假面发动战争,世人用关爱的假面落井下石,最后导演把拍摄架都亮出来,仿佛告诉观众,这一切其实,也是我的假面。最后竟然只有男孩的母恋之情貌似是真的。真是“五蕴皆空”啊,哀哉!
这确实是一部为了电影才能构思出来的电影
A+ / 私影史TOP3/明明是恐怖片/画面中人物的锐角与钝角关系/人像的仿真、对称与重叠/演员对摄影机和第四堵墙的挑战/胶片的断裂与电影的死亡/像是博格曼精心布局的装置艺术★★★★★★★★★★★★★★★★★★★★★★★★★★★★★★★★★★★★★★★★★★★★★★★★★★★★★★★★★★★★
上影节第一部伯格曼,开头竟然还有伯格曼本人的导赏,惊了。。大师说了两个关键点:1.开头的四分钟很难懂,要当成音乐来理解;2.拍这片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在担任皇家剧院院长时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内心有太多怒火。也就说所谓的假面和真实的自我。有了这这两句话,相对就好看懂很多了。
Persona,假面的告白。 她把自我当做他者,把死亡当做生命
必然聯想到《內陸帝國》,但更多想到的是《神祕博士》196集Midnight:一頭有聲無身的怪物藉由複誦人類的話語,一步步變成同步發聲;待怪物比復誦對象更快講出相同的話,怪物就會發動寄身,就此用對方的外貌過活。因為顯而易見地,「她」早已藉由模仿由內而外掠取了對方窮餘的心智,以至靈魂。
非常终极的电影体验。视、听、抽象与现实的结合、恣意的剪辑以及演员的演出都非常登峰造极。但同时又想到,伯格曼应该是一个一直试图拒绝、逃避现实世界的人
故事很简单,主题深刻且沉重;表面很平静,底层汹涌而震撼。我也是暂时的失语者,但只是暂时,我还继续说话,因为我无法摆脱现实和人群。
从《第七封印》《野草莓》至此,没有一次能挤出点滴感悟,每次看完伯格曼,都想找部通俗大片当脑白金补。这部晦涩程度更甚,却有了胜于上述两者的画面,那种无所适从又难以抽离的恐慌和迷幻气息,是神级的视与听浪漫交配的惊人结果,不明觉厉。以及,我就不信演员知道自己在演什么。
野草莓之后我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喜欢这部 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喜欢 和支持此片的同学们大撕了一场。我承认这部在技艺上非常高明但恰恰就是这种高明毁了电影 过度的炫技和象征符号堆砌看来真的很对知识分子的口味 加上点越南战争自焚的和尚和奥斯维辛的犹太小男孩就高潮了 但可惜你们没一个人真的care这些人 这些受着苦难的人就是你们北欧中产小资的精神阿片罢了 闭上嘴就沉默了?你张着嘴也没有在说有意义的话。整个片子就像是大型沙盘推演 大型影音思想实验。这跟我非常喜欢的莎翁式的人文主义伯格曼正好相反 disembodied private psychological。可以读小说念诗歌观戏剧甚至看电视都不会比你电影差 伯格曼在66年意识到了新媒体对电影的超越故而将电影完全向前者打开 但不受人完全控制的电影也因此没了/从电影史开头就是要跟电影无关了 直接是对电影的反讽
第一次看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这是一部最神秘、最复杂、最富于哲理性的影片,它的主题灵感来源于斯特林堡的舞台剧《强者》。根据人类的面孔或者说人格面具具有既揭示又遮掩的特征,并通过有声台词和面孔进行互文,重新讨论“俄狄浦斯”情结、血缘关系、阴影原型和人格面具等问题。影像如梦幻般,叙事如忧郁般。伊丽莎白沉默不语与艾玛的喋喋不休形成强烈的反差。两人镜像重合,穿越想象界、象征界,对实在界的认知与把握。伯格曼在完成艾玛的转变与伊丽莎白再开其口的过程中,使用脖颈相交、面孔并列的画面进行隐喻和象征,意味着“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也就完成了荣格的“I+We=Fully I(我+我们=完整的我)"的集体无意识模式。
一个人若想绝对的诚实,就要有基督和自焚僧人般决绝的勇气,要战胜自己喊“不”的本能恐惧,敢于直视血淋淋的枪口,至少是一锅迎面而来的热汤。可惜,诚实万般不易,恶念却一直蛰伏在潜意识当中从未消失。伯格曼首先是个道德家,他相信伤害和侵犯是天性和本能,而那张假面,未尝不是人类社会的保护罩。
搏击俱乐部的大鸡鸡。今敏的精分演员。索拉里斯的海边别墅。穆赫兰道的双女之梦。实体化的心灵舞台。独角戏。极简的布置,室内剧感。海边的奔走长镜。叙事过于碎块化。看的第一部英格玛·伯格曼,太多可作起源性的符号参照解读,先行作个四星基准。摄影让人惊叹,忍不住再加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