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故城 张爱玲在《忆胡适之》中曾这样谈及《海上花》:暗写、白描,又都轻描淡写不落痕迹,织成了一般人的生活质地,粗疏、灰扑扑的,许多事“当时浑不觉”。所以题材虽然是八十年前的上海妓家,并无艳异之感。 侯孝贤看上此题材,必为其日常生活的况味所触动。落入人家的烟火气息,才让这妓院有包融俗雅之效。那些吐纳的烟气,于上海这燥气喧闹之中,有些过分悠然和慢吞,但它的抑扬顿挫,让那些华服上的光鲜抹上了层淡淡的朴质与哀怨。黯红的灯光下,人物像是画在朱漆屏风上,凝固了时间和姿态,我们仿佛穿越了时间隧道,就在其身边经历耳语的轻声呢喃,一时亦幻亦真,悲喜莫名。 海上花,大抵是必须如此雕琢才有颜韵的。 戛纳影展时,法国《解放报》曾说,海上花中所有的事都发生在ACTION的之前、之后,或旁边。我想,这种功效至少有一方面是得益于原著的藏闪结构。《海上花列传》本是花也怜侬的梦,一则梦境世界的众生喧哗,不被叙述者掌控,永远“在场”的观察者像跑接力赛般不停地移交它的叙事权,于是观者占了“局外者清”之利,藏闪之处便不再气若游丝了。二则梦有着片段连缀的情景结构,拾遗的梦境碎片,或以人相连,或以物相衔,在片段与片段之间游走贯通,虽未能尽述,落下语焉不详之惑,却呈现出梦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意境。 我偏爱影片中镜头的淡入淡出,那个年代,照明大都倚赖煤油灯,它的点亮与熄灭中有种古典的含蓄,不会让瞳孔因明暗快变而屡受惊吓。那人那物那景,前后错落间隔,忽明忽暗,过去与现在之间,呈现出一种藕断丝连又稍纵即逝的暧昧关系。 东方的叙事哲学中,崇尚一种“少则多,多则惑”的审美意向。若水三千,只取一觳,便是看重这一觳水之外的留白。侯孝贤的电影中,自《戏梦人生》后,便越发看中镜框外的余味,他放弃赖以成名的气韵剪辑法,不再讲究每个镜头的完整性,希望镜头“像云块的散布,一块一块往前叠走”,于是《海上花》里,公阳里、荟芳里这些居所中,生活的痕迹像云块一样被呈现。缘起缘落,尽陌于琐碎庸落的家常之中了。 《海上花》里的“海”是上海十里洋场。长三书寓的尚仁里、荟芳里,均处于四马路一带。四马路由于有很多酒楼茶肆、书局报馆,是当时租借较为繁华的地段,而“花”则是沦落于烟花巷陌的妓者。晚清婚姻大都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有自由可言。而买妾纳婢虽是自己看中的,但难免直入主题,缺乏吸引、试探、相思的交际过程,也便少了暧昧和怦然心动之感。那时的中国通行早婚,“性是不成问题的”,而上等妓院里,长三(一等妓女)被称为“先生”,接客以唱京戏侑酒为主,性是较为罕见的,白昼宣淫更被视为异事。于是,来往日久很容易产生感情,真正的恋爱在长三书寓里更易寻得。 刘嘉玲的周双珠,是影片的底色,朱天文说她是长三书寓生态的完整抽样,是“海底的深流”。周双珠是老鸨周兰的女儿,不用做讨人,却须调停众倌人间的嫌隙,于是练就一身掌柜般的世故、练达和不卑不亢。影片伊始的饭局,周双珠妙眼流转,逢迎陪笑,摇扇、斟酒如闲庭信步,哪里有其他倌人的局促。其后她纾解双玉的郁结,自也信手捏来,且不说她言语老道,对事态看得通透,只熄烟、喝茶、抖抖衣裳和抚正发髻几个特写,便俨然一副家长的气派。 李嘉欣的黄翠凤,手腕狠辣,顾盼神采,是长三书寓中的翘楚。她身上有种傲气,一如其美艳的外表,满身的珠光翡气炫彩夺目,所到之处叮当脆响。在风尘里摸爬滚打久了,自然人情寡淡,对老鸨黄二姐呼来喝去,对待客人也像例行公事,影片中黄翠凤游弋于诸客人之间,靠的是算计,她虽然倾心于钱子刚,却深知罗子富才是最终能帮她赎身的人。 而羽田美智子的沈小红,性格与黄翠凤截然不同,她率性任情,本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红倌人,却因姘戏子坏了名声,明知只有王莲生才可替她还债,却背地里与小柳儿通好。她常常遵从于个人意愿处事,毫不掩饰也不懂得变通。影片中有一幕,姨娘阿珠叫她起床待客,她爱答不理的哼了声才坐起,到王莲生来后才站起,漫不经心的踱步到屋角,客人也多亏是王莲生,换个人早拂袖而去了。两人和好后,她的俏销娇嗔又难掩甜蜜,他们一起添煤、盛粥一段,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周双珠看淡风尘,与洪善卿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利用大于依赖,相伴大于关心。为了帮朱淑人摆平双玉的困扰,她对洪善卿无伤大雅的“敲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与黄翠凤的不同在于,双珠虽老于世故、工于心计,但胸怀宽广、宅心仁厚,深谙处事之道,而翠凤虽也精明利落,但往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行事处处与人针锋相对,干练有余,沉稳不足。她与老鸨一唱一和,将官客罗子富玩得团团转,既赎了身,还不落旁人的好,将“戏子无情”唱得是淋漓尽致。 双珠与翠凤的故事终归是辅线,她们虽身处花街柳巷、耗费青春,毕竟能明哲保身。如果说,从双珠身上还能窥到闲云野鹤的女子心中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么翠凤身上却满是市井之气,那些颇具西洋风情的蓬裙与斗篷在她身上,倒越发庸脂俗粉了。 而沈小红与王莲生的情感纠葛,才让人揪心而感伤。小红是占有欲极强的女子,这点倒颇似张爱玲。张爱玲在改编《海上花列传》时认为,书中写情最不可及的,不是陶玉甫与李淑芳的生死恋,倒是王莲生与沈小红的故事。因为陶、李充其量只是经典“痴男怨女”故事的“青楼版”,而王、沈的感情是互激的、互动的,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情感的分裂性、错位感和间歇期。这些都曾是我从缪塞、易卜生和普罗斯特小说中读到的,如今却统统氤氲在侯孝贤的影像中。 影片中,沈小红的服饰以紫红色为主,配以颇具象征意味的蝴蝶,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王莲生亦如此。他对沈小红动了真情,而她却与小柳儿厮混在一起,王莲生无奈之下投了张蕙贞,沈小红对她本没多少情份,却因此妒意骤升打了张蕙贞,珠泪暗垂。真情假意,假戏真做,到最后便真假难辨了,这倒与现实中的爱情有几分相通的意味。实际王莲生自始至终都视张蕙贞为筹码,借以报复沈小红的“背叛”,即便是他目睹小红“出轨”后要娶张蕙贞,也不过是一种由爱生恨的愤然。影片结尾,众官客为他送行时,觥筹交错却难掩内心的惆怅失落。毕竟是余情未了啊! 而沈小红这边呢?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夹着若有若无的江南丝竹声,鼓点在幕后幽咽,小红独自把玩着烟筒,秀眉微蹙,倏而又展平,落拓曲折处,只有自己才懂。 原载于10年 《看电影》10月下 后记: 在Esplanade Theater的图书馆里看到Alain Bergala的文章。文章中说,《海上花》中典雅风情的中国女人,犹如德拉克洛瓦(Delacroix)的名画《阿尔及尔女人》(Les Femmes d’Alger),雷诺阿(Auguste Renoir)曾称誉此画为世界上最美的画作,而《海上花》就是世界上最美的“镶嵌物”。德加(Edgar Degas)评德拉克洛瓦此画时,曾提到“画下脑海中的影像”而非记录当下双眼所见之景,这样的评论用于《海上花》一点也不过。 文中提到,《海上花》是“异常温婉的语言水晶球”,影像包裹着情绪,烟雾包裹着精致,亦幻亦真,像梦又像现实。而侯孝贤用双重的封闭空间构造出一个乌托邦的世界:在金钱、语言及感情这三个世界里,我们没有必要维持一个连贯的角色。此片减轻了维持一个统一而一贯的角色之必要性,以防如鸦片或催眠的方式,让观众进入一个理想世界,有如充满未知浓度溶液的玻璃瓶,观众自我渐渐消融轻飘,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语言次序。 作者也将影片的“双轴场景”叫做“水缸场景”。即镜头在两个轴之间来回游走,两轴之间的物和景很像一个水缸。比如《海上花》中摄像机不断受两个光源之吸引迷惑,观众的视野也从没离开过那“两个轴”。 影片在戛纳首映,就获得了极大的反响,作者认为《海上花》挤入极少数的“魔法神妙影片”(film Magiques)之列(当然这跟影片制造的一种催眠效果有关)。
宁愿暂时不是一个上海人,看的时候或许还好受点儿。什么破发音,一个比一个破。刘嘉玲明显有苏州腔,倒不错,流利闲定。李嘉欣过得去,毕竟都是大段台词,记住就不容易了,伊能静、梁朝伟和日本演员的沪语,简直是不堪入耳,还不如找替身呢。越来越皱眉头梁朝伟的演技不知为何,光靠幽怨眼神,我也可以
简直看不下去,烂的要死的上海话,酒桌上台词永远是吃老酒,倌人一个个都矫情得很,又不是演琼瑶剧。客人就会花钱,低声下气,跟简介说得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哪里的权力与性。场景就在一家妓院,还是阴暗沉闷。无法想象男人来这种妓院全都是谈一场生死相许的恋爱
#重看#眉梢眼角均是微妙轻触的机锋心事,话中有话,余味留白尽在画框外,好一幅徐缓舒展的人间百态图,美得令人沉醉。昏金暗玉里凝固的旧时光精魂,推杯换盏中暗含的中国世俗社会的伦理秩序,一切都是人情世故的较量,一切都是人际关系的均衡摆平,出局架势与台面文章的拿捏与今日何异,进退拉扯皆做足文章,这种被日常化的仪式感已渗入无分年代的生活况味。几组人物构建了人际相处的普世模式,尊卑长幼,堂子内外,情感的焚毁,丝丝点点的计较,均是人生永恒的光景。
汗,一点没觉得闷,反而由衷的喜欢。差不多一场景一镜头,摇来摇去的,真是牛逼。整个片子呈现的气质就是绵里针,表面上看无论是镜头、配乐、人物对白,动作都是轻轻柔柔、缓缓的感觉,内里却暗藏机锋,人物关系的对立也非常明显,各种隐藏着的矛盾,这气场,这味道,真是精彩。
很心虚,当有人问我你看到什么了,我几乎回答不出来。但这片子太美了,就像艺术家的良心。
以开场八分钟的吃老酒长镜为基调,全场由一系列室内单场景长镜联系组合(将侯式的日常长镜用到了极致),加上吴语对白,混和了一种舞台剧和纪录片的感觉。梁朝伟内心戏粤语独白那段让人突然觉得是王家卫附体了。
更像舞台剧,谈话当然是重点,但吃饭和抽烟一直贯穿其中当引子。人的欲望像每个人拿在手上点水烟的纸火,起起灭灭。一盘一盘男女关系则是餐桌上的杯盘碗碟,开了收收了开。
真的是有那种时代下的烟火气,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那里的人们。少即是多,无即是有的哲学和手法运用的恰到好处,一个场景,一个镜头,一场戏,戏外的东西全靠观众去想象,所有的人都困在那一个地方中。王老爷和小红以及蕙贞的纠葛,双珠的旁观,双玉的节烈,最喜欢的翠凤的明白。青楼烟火,戏如人生。
有朋友反映没看懂。按照儒家伦理,旧时士大夫是不同妻子讲爱情的。高等妓院,说白了就是这些人花钱去买爱情的地方。妓女和恩客间,会产生感情,不像现在那些会所脱裤子就上。但感情的维系,必须得靠金钱。换句话说,恋爱,是当时上流人士才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四个字:气定神闲。青楼女子如是,侯孝贤亦然。
舞台剧质感。长镜头捕抓、烛光室景和淡入淡出幕景显得如梦似幻,这是侯孝贤和朱天文想象中的上海腔调。刘嘉玲还好点,梁朝伟和李嘉欣就显得不自然了,尤其崩出那一口蹩脚的上海话。上海人精于计算,在这里是言不由衷、工于心计、奢靡阴郁,逢场作戏三昧俱。各“花”各心孽海情天,这里便有了点红楼一梦的况味。有意思的是,对于上海,李安、侯孝贤、王家卫、关锦鹏、许安华等港台导演总是乘机装饰,借机做样,有时显得不古不今,不中不西。而上海本都的谢晋却放眼神州大地,吴贻弓《城南旧事》却拍出了地道的京韵。对于此片还是要看原著啊。8.3
倌人等良人枯等岁月,恩客陪先生凉薄人生。温柔乡许下山盟海誓,一道死倒是不敢了。外面跳楼追出去看,抓赌来了却毫不在意。有人是黄浦江刚钓上来的鱼,被虚情分食朵颐;有人是城隍庙新买来的簪,被假爱刺出鲜血。绣服上陈年老苔的绿,血色鲜唇的红,和着一屋子男男女女,困在这妓馆里,到死也出不去。
侯導捨棄了以往跳接的手法,但長鏡頭卻是更長了,這時候淡出/淡入這種以往未見於侯導片中的手法,成了片段與片段連接的方式,就像做了一場又一場的夢。畫面從全黑到油燈的一點亮燈心,又漸漸亮起來,抑或是變暗更暗,只剩一點燈心在黑暗中沉沉睡去,緩緩張眼又緩緩閉眼,像個老靈魂見證著那一段故事。
千红一窟孽海花,万艳同悲青楼梦。几个演员的演技都好赞啊!梁朝伟是真帅啊!刘嘉玲和李嘉欣也完全是电影脸!
千红一窟孽海花,万艳同悲青楼梦。张爱玲——“她们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纤浓简古,至味淡泊,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上海滩风月场群像,古韵十足,余味悠长。侯孝贤的一场一镜,举重若轻的调度。这回不再远观,而是以中近景长镜头为主,摄影机的摇移流动亦极为迷人。叙事打破了情节剧的传统框架,散而不乱,缓而不闷。角色间的谈笑风生大都笑里藏刀,暗潮起伏。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怅怨痴痴,尽在其中。(8.5/10)
看了小说再看这电影,不得不感慨,即使是调度力强大的侯孝贤,也无法还原韩子云小说的原味,此间的纠结与多线叙述没有展现其魅力。朱天文编剧的能力也无法在这部电影中发挥,几乎照搬了张爱玲白话版的所有精彩段落。演员一会儿吴语,一会儿似憋坏了,抓狂般飙出一段粤语,实在煞风景。所以,这是一部老外喜欢的电影,因为那些昏暗灯光下的弹唱和鸦片烟,就已经足够吸引他们了。
我还是很奇迹般的全程看完了纯上海话对白的长片,那种絮叨跟琐碎也透着股让人心痒痒的精致,即便他不是一副风月场所浮世绘,也绝对有着江南之地的市井气质
哇,真是太漂亮了...完美的时代复刻!全片都是室内中景,对话虽然琐碎,却写得细致,一点一点把人物形象拼起来,而且吴侬软语太耐听了,一点不觉得长。摄影机的距离刚刚好仿佛让观众置于场景当中,多一人,少一人,对话都是如此,烟照抽,饭照吃。果真没错,这真的是“在清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