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除了异乡人之外没有闪烁着善良光芒的人的地方,这是法兰西种族矛盾的放大与缩影。
拉吉·利的这部处女作让人一下子想到斯派克·李的《为所应为》。同样是黑人社区中的种族矛盾问题,同样是由弱渐强直至不可收拾的暴力行动的螺旋式叙事,同样是审视所有人的客观眼光,只不过确实多了些“悲惨世界”的意境。
18年法国世界杯夺冠,大家纷纷涌上街头,无论肤色年龄出身,都在高唱马赛曲,披带挥舞着三色旗,在凯旋门前的香榭丽舍大道上欢呼雀跃。此刻,他们都是团结法国人,但事实上真的如此吗?导演为这个问题打上了大大的问号,“Les misérables”跃然于欢庆的法国人头上。
小狮子是一根导火索,引爆了原本危机四伏的火药桶社区。导演在整个无厘头失控事件中设置的角色很耐人寻味,他并没有将我们带入到某一个人的视角观察世界、考虑问题,而是让观众以完全旁观者的角色审视整个事件,而手持摄影带来的视听盛宴却又让我们身临其境。
Issa偷鸡摸狗的行为似乎让人无法在他遭受黑帮欺侮和警察的伤害与威胁时让人们对他产生同情,就算在他啜泣的时候有一丝怜悯,那么也会被最后的暴力报复抹杀得无影无踪。泪水在这时不是孩子们面对不公的无力,而是浇灌仇恨的温床。
在警察角色上我们能确切地感觉到,导演难能可贵地有意将电影的主角们当做有着独立形象与人格的人,而不是符号。作为白人警察的Chris歧视黑人,暴力执法,在出事后将重点放在无人机带给自己的名声损益上而不是救治小孩。他俨然已成为悲惨世界酿造者中的一环。同样,黑人警察Gwada有着与Chris相似的暴力的、没有同情心等特性。但当Chris回到家中,他变成了受妻子宠爱的丈夫,两位宝贝女儿的守护神;Gwada回到家中,他变成了母亲面前脆弱的孩子,或许是内心的自责,对于同为移民后代的孩子的伤害,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黑人警察事后的一句“Putain!”是懊悔,恐惧还是单纯的愤怒?以及他怎样处理有着自己罪行的磁卡?影片都没有给出回答,却在他归家时给出了模糊的指向。最后警察由施暴者变为受害者,让人唏嘘。
而Ruiz作为异乡人,是良知的代表(虽然他也做出了包庇Gwada失职的行为)。他不开下流的玩笑,制止白人警察的暴力执法,为受伤的小孩买药,威胁马戏团大佬射杀狮子等等。但或许是因为他的沉默寡言,抑或是缺少的魄力,他的到来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被整个大环境推到了悬崖边上。当他掏出枪来对准Issa时,电影的讽刺力度达到了巅峰,有良知的人首先被推到了死亡的边缘,被迫与自己曾救下来的Issa对峙。最后,良知是否会在Issa的内心中闪现,导演以省略作了答复。
电影中最独特的地方在我看来是它的视角。客观/上帝视角有了可以具象化的东西——无人机。当然,戴眼镜的小男孩同样也被塑造成偷窥狂和受警察侵害的中立形象。巧合的是,在没有无人机的情况下,他依然在最后的大混战中通过猫眼成为暴力事件的观察者。从无人机到猫眼,男孩的视线发生了变化,视角却没有中断,依然与观众同在。多次俯视镜头,让我们重新审视着人们,审视着城市,而中间无人机视角下的夕阳,却代表了每个人心中柔弱的一面与尚存的善念。楼道内的战斗却摧毁了这一切美好的希望。
此外,另一个很独特的情节设置是暴乱前一群玩水的小孩向车内呲水。从呲水枪到燃烧瓶,从笑脸到怒容,两种“暴力”的相似性有多少?暴力对抗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性还是肮脏社会环境的恶果?导演以《悲惨世界》中的话语作为回答,也作为影片的结束。“从来没有坏的杂草或坏的人,只有不好的种植者。”现如今已不是雨果先生时代的法国了,但他的话依然振聋发聩。05年的暴乱有什么用呢?无疑是种植者的又一次失手罢了,但流血的却是人民自己。
《悲惨世界》如果没有那个让人震惊的结尾——警察在一群孩童的暴力围攻下束手无策——充其量,只是一部普通的电影,它回到暴力的话题,并将之归于环境。
正是有这个意料之外的收尾,《悲惨世界》变成一部杰作。它揭示了暴力的根源来自童年:暴力是养成和习得的,而非一时冲动;同时指出孩童在犯罪上的“优势”。
社会以法律的形式保护了孩童,即便他们犯下罪行——法律明文规定未成年人的犯罪不认为是犯罪,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于是,一种“例外状态”被人为开辟出来。
在《悲惨世界》的结尾,警察面对孩童们的暴力袭击,无力还击(也不能还击)。不对未成年人行使暴力,这不仅是伦理上的约定,也是被法律明文严格限制的。
相反,倘使对方是成年人,警察不仅可以用暴力回击“袭警”行为,甚至可以将对方击毙,而不必负法律责任。孩童成了例外,孩童犯罪成为悬置法律的“例外状态”。
《悲惨世界》抛出了这个问题,又没有给予答案。这是电影又一处让人觉得高明的地方,如同一份关于暴力的社会学调查论文。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没人知道答案。
文|十二辰子
于2019年戛纳电影节期间
首发公众号:深焦Deepfocus(原标题:请把偷来的金棕榈还给我!)
1989年,斯派克·李以《为所应为》入围第42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并在30年后的今天确立了其作为黑人电影,种族问题电影的经典地位。2019年,法国黑人导演拉德·利的新片《悲惨世界》无疑又一次在戛纳电影节为这类电影抢占了一个耀眼的位置。
《悲惨世界》作为导演的长片处女作,改编自其2016年获得凯撒奖提名的同名短片。故事讲述从瑟堡新来的Stéphane与两位富有经验的警察在街区调停帮派之间的纷争,却因为在调停过程中一次意外被无人机记录下来的警方暴力行为而引发更加剧烈的冲突。在有机会制作这部长片处女作之前,拉·德利已经是一位极具经验影像制作者,他多部半纪录半虚构的影片已经引起了评论界关注。
电影《悲惨世界》的故事发生在导演从小长大的巴黎郊区93省圣德尼,这里也是巴黎各种种族混杂,最臭名昭著,治安最差的区域;然而,另一方面,这里有建筑史上标志性的圣德尼大教堂,有在电影研究和精神分析领域都极富盛名的巴黎第八大学,也是在这里,维克多·雨果写下了著名的《悲惨世界》。
移民的身份认同
《悲惨世界》所表达的不是种族融合这种过于空洞和理想化的概念,拉德·利也不像是斯派克·李对自己族群展开了批判,而是再一次利用自己擅长的纪录-虚构手法描述了绝大多数法国人甚至欧洲人都无可避免的移民问题(这在其之前的网络作品《go fast connexion》就已经熟悉的手法。)很多人刚到巴黎都会惊讶于街上的有色人种之多进而认为巴黎不再是巴黎。但是真的要对这部电影的种族话题进行讨论,首先就要尝试区别移民心理与社会心理。
在电影开场的第一幕,所有的法国人都涌上街头庆祝世界杯中“蓝衣军团”的胜利。此刻足球让有色人种短暂的聚在了一起,或者只是简单地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但即使是在庆典时刻,不同社群之间几乎是没有联系的,只有来自相同种族的人汇聚在一起。很难想象由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聚集在一起的社群是如何维持运转的。西方对社会运动进行研究的主流观点来源于文化认同。这个强烈有别于民族国家的概念,是现代性层面的文化构建。当然,认同本身就是主观性的,是自我意识的定位。但这种认同真的被传统的欧洲白人所认可吗,或者说移民对自己的身份怀疑就已经暗示了认同的失败。
所以电影巧妙的越过了黑人白人对立这种已经烂俗又不可调节的矛盾,转而讨论社群之间的冲突。之所以用社群而不是种群是因为片中的群像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划分(这点与《为所应为》中对族群的讨论其实是相悖的。)——反犯罪警察三人组、高中生、 黑社会、小孩、穆斯林兄弟……这种划分使得人与人之间认同与归类的边界被取消了,但同时让矛盾变得更加复杂而难以解决。
也许正是因为电影前半程的相安无事才凸显了潜在矛盾在最后的整体爆发。燃点早已匍匐,只是在等待燃爆它的那根引线。而矛盾激化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身份认同在某些特殊时刻被特殊事件强调了出来。
缺乏反思的真实
2015年描述巴黎郊区少数族裔间种族械斗的社会题材电影《流浪的迪潘》拿到了金棕榈,但随后影片就引发《电影手册》杂志猛烈攻击。他们甚至以“空洞法国电影”为主题,发表专刊批评以《流浪的迪潘》为代表的虚假政治社会电影,这类电影假借社会问题来博取电影节政治性关注,但实则只是高高在上的中产阶级对社会底层陈词滥调想象。只是一种对于电影节入围和奖项,投机主义的政治姿态。
这类电影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欠缺真实。因为导演欧迪亚自身包括许多巴黎白人是没有在巴黎郊区生活过的经历的。他所构建的故事全来自于自己的阶级想象。与之而言,第三世界的,移民的故事只是吸引人的外来的——好似电影《同义词》中听男主讲故事的法国bourgeois。 拉德利用自己的回忆和经历反驳欧迪亚,巴黎的郊区不是只有他们老白男想象中的毒品与暴力。
影片为了突出三位警察的立场不同,而特意让其拥有过于脸谱化的形象。首先便是将短片中射伤男孩的警察从新来的Pento改成了黑人警察,这样Pento就变成了呆板的好人。Chris所代表的是有种族歧视的白人至上主义者,Gwada是与说着异国医院的黑人的调停者。影片由三位警察矛盾的爆发作为事件的转折,但这种失衡的让中间显得非常呆板,这场三人回家冷静思考的过渡戏也因为拗而拗而丧失了说服力。
同时,为了保留短改长的基本框架,电影必然保留了短片核心的无人机部分。但问题在于由无人机承担的窥视功能被一群小孩的在场打破了。既然所有人都是目击者, 又何必担心无人机画面的纪实功能被泄露。只能说这个改动促成了无人机男孩成为了事件开端与结局的完整目击者,而两次都是通过其他介质观看这一事件。
一旦接受拉德利的强设定,那么这将是一部很容易进入的影片。并且因为纪录片而特有的说服力很容易将观众带入。纪录片出身的拉德利擅长对环境和突发情况进行捕捉,影片在前半部分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街区的日常,不同社群间的互动被丰盈起来。但这部电影问题就在于略显刻意的强设定,尤其是从短片改为长片后,为了对元概念进行保留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悲惨世界》的核心是“赎罪”,然而有色裔社群何罪之有呢?片名为“悲惨世界”,但唯一与雨果产生联系是因其就是在这个街区诞生了这部小说。显然,导演的采访与对于雨果原文的引用都证明了其对于族群反思的无兴趣。虽然拥有《为所应为》中暴力冲突的张力和驾驭斗争调度的掌控力,但却因过于描述性的安排而丧失了批判层面的延展。又或许这种对于反思的剥夺也正是对于暴力为何在此频频发生的回答之一。
《悲惨世界》:加速时代下的黑人抗争运动
作者:宗城
从2008年经济大危机开始,世界电影迎来了一波左翼电影热潮。它们关心阶级、性别、社会资源分配、平台资本主义与零工矛盾等问题,在一个总的社会不平等框架中,把镜头对准了被遮蔽的群像。近年来左翼题材的代表作,是肯·洛奇的《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奉俊昊的《寄生虫》、李沧东的《燃烧》和黄信尧的《大佛普拉斯》等等。尽管导演们的侧重点各不相同,但都选择了放弃温吞叙事和精英阶层容易带有的自上而下的怜悯,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和决绝,把社会矛盾原原本本地撕开来看。法国导演拉德·利的长篇处女作《悲惨世界》同样在这个谱系中。它有力而精准的叙事,比名声大噪的《小丑》更胜一筹。杰昆·菲尼克斯主演的《小丑》虽然暴露了新自由主义社会贫富不均、阶层撕裂的问题,表现了边缘人对富人虚伪、麻木不仁的愤怒,但它整体上仍是一个观念大于内容的故事,而小丑也被诠释成一个高度符号化、迎合市场趣味的孤狼式民粹分子,社会矛盾的复杂性并没有就此展开,而是沦为一场快意恩仇的复仇奇观。 《悲惨世界》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样的奇观化展现。它以一个伪纪录片的方式开场,摄影机带领观众来到街头,入画的首先是几个热爱足球的黑人少年,他们谈论姆巴佩、马图伊迪、博格巴(这些人都是法国国家足球队的黑人成员),支持法国足球队的移民后代,这其中大部分是非洲移民或阿尔及利亚后裔。历史上,由于法国对非洲多个国家的殖民入侵,法语成为非洲多个地区的通行语言。地理和语言的亲近感,使得法国成为许多非洲前殖民地居民偷渡或移民的第一选择。如何安置非洲移民和穆斯林,成为法国社会的重要议题。《悲惨世界》以黑人和穆斯林入画,把镜头对准了法国社会被遮蔽的地带,那是一个不同于凡尔赛宫、香榭丽舍大道、缺乏资产阶级浪潮和文人情调的地方,那里暗藏着毒品交易、武器械斗、小摊贩、偷渡客,警察在那里暴力执法,移民在那里苟且生存,人们心心念念的不是政治正确的规范,而是如何苟活于世。 一:摄影机对移民社区主体性叙事的建立 尽管导演拉得·利知道怎样拍可以取悦巴黎的知识分子,但《悲惨世界》并没有把人物描绘成单一的受害者符号,摄影机把这些移民从受害者叙事中解放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主体叙事,这个主题叙事建立在对移民社区的展现之中。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从非洲、中东移民过来的黑人、穆斯林,他们自发集结成了社区或团体,比如热爱足球的黑人孩子们形成了松散团体,拥有相同宗教信仰的穆斯林聚集在同一片街区,黑人妇女之间结成互助保险以填补法国福利体系对她们的无视,这些人在生活中建立了一种秩序之外的自治社会。他们对外承受着以警察执法为表现形式的管控压力,对内则根据自己的习惯、趣味,塑造了自己的社区文化,里面的氛围和中国人熟知的江湖、帮派文化有些共性。在这里,朋友间的义气成了人与人重要的联合手段,这也是为什么黑人小孩被暴力执法后,他的同伴们都敢于挺身相助。这体现出底层在艰难环境中习得的生存智慧,而它正是平凡人在日常生活中的闪耀之处,也是《悲惨叙事》真正超越受害者叙事、建立主体叙事的原因,它看到了“被统治集团反抗的艺术”。但也正是由于存在这种社区内部的自发秩序,法国本土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尝试避免直接的压迫策略,而是通过扶植社区内部的代理人,与社区内黑帮势力合作的方式来转移矛盾。社区非法武装也利用执法者在体系中的尴尬位置,来为自己的生存和突围找寻缝隙。这正是《悲惨世界》不回避移民群体内部问题的地方。它没有为了刻意制造观众的感动而去“漂白”黑人、穆斯林。这里不乏对一些受压迫者抽刀挥向更弱者的展示,当镜头对准巴黎郊区地带时,观众既看到了满口咒骂的毒品走私客,也看到了移民群体内部的冲突和撕裂。通过发生在巴黎郊区的小狮子失踪案,影片浓缩了非裔移民群体在法国面临的矛盾。警察答应马戏团老板寻找丢失的狮子,他们找到作为怀疑对象的黑人男孩,但在执法过程中误伤了他,而这一幕被另一个孩子的小型无人机拍到。事态升级,警察、仇警势力、黑人、穆斯林纷纷卷入,最终演变成一场大冲突。在故事后半段,导演呈现的不是妥协,而是公正规则缺失后出现的暴力及其动机(不只是个人的愤怒,也包括暴力作为一种斗争策略、树立主体意识的手段)。无论是警察还是黑帮,亦或者巴黎边缘街区的青少年,他们似乎都不以捍卫正义作为自己的行动目标,也就更谈不上对法国精英建立的一套道德规范的严格遵守(这里可以引起思考的,是“何者的道德”这一问题。法国社会主流的道德规范,是否就是移民应该遵守的道德规范,他们如何处理自己的道德?两种道德之间互相对立吗?移民在自己的境遇里有能力避免道德垮塌吗)。在这里正义和公平出现了集体性退场,取而代之的是暴力执法和对个人权威的迷恋。警察误伤孩子是暴力的,黑帮介入也是暴力的,正是因为看不到正义的到来,社会底层也只能选择孤注一掷的暴力式反抗。 整部电影犹如一个隐喻,好在导演没有为了叙述野心而把每个人设计成符号。影片中黑人警察一角的设置可见导演的功力。他曾经也是被压迫者中的一员,但在成为警察,一个国家机器授权的执法者后,他也接受了这种系统性的执法暴力。影片中讽刺性的一幕,正是黑人警察射出了误伤男孩的那一枪。而他在射击后,尽管内心夹杂着惊讶、恍惚和巨大的心理矛盾,却仍然在确定男孩可能面临生命危险时,为了保住自己的职务而选择采取隐瞒和销毁真相的行动。导演显然将激烈的批判意识指向这位维护不公秩序的黑人警察,但他仍然留下了这位警察回家后面对母亲哭泣的镜头,使得观众可以从中看到他内心的剧烈冲突和痛苦。这并非某种简单的道德平衡的处理,而是意在更写实地刻画那些进入白人体制的非裔移民。即便成为主流社会公认的精英阶层,他们仍然无法摆脱少数族裔身份给自己带来的困扰。在这个意义上,导演对进入体制的道路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二:被遗忘的群体要传递他们自己的记忆 在《悲惨世界》的电影空间里,代表国家权力机关的警察,他们的职责是打击黑帮和偷渡客,但在实际执法过程中,那些看起来像黑帮和偷渡者的人,以及那些在白人精英阶层审美中构建的脸谱划分中处于边缘的人(他们在日常话语中会被建构为添麻烦的人、危害主流民族的人、肆无忌惮生育的人、缺乏道德的人,从而引起社会主流人群的反感,进而被驱逐),也成了遭遇暴力执法的对象。暧昧的是,尽管非裔、穆斯林裔常常在舆论中成为被谴责的对象,他们的面孔也经常因为肤色、习惯、宗教信仰乃至生育问题而遭遇指责,但在这些舆论指控中经常忽略两类问题:第一类是谁造成非裔、穆斯林裔背井离乡的问题,谁在这个全球化治理体系中建立了压迫格局和鄙视链的问题;第二类是移民(这里不只包括非裔、穆斯林,也包括了华裔等更多移民群体)对法所做出的贡献被遗忘的问题。那些本土居民无法接受的脏活累活、整个社会远转体系中的低收入行业(被歧视却又不可或缺),它们在现实中依靠移民的劳动来支撑,移民并非是只知索取而不做贡献的人,事实上,移民为了有尊严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他们往往要付出更多。当上层精英根据他们的审美筛选社会的记忆,被压迫者所要思考的,并非如何去迎合精英们的审美,而是怎么在团结友邻之中保存属于自己的记忆。无论是《悲惨世界》这样的电影,还是上个世纪思想家法农呕心沥血的著作,本质上都是被压迫的移民者对自我记忆的传递方式。而在现实中,《悲惨世界》反映的问题已经爆发。2005年10月27日,巴黎北郊克利希苏布瓦镇,两个非洲裔穆斯林少年为躲避警察追捕,误入一所变电站,不幸触电丧生。这起意外引发该镇数百名青少年走上街头抗议,并与警方发生冲突,随后引发骚乱。28日到31日,骚乱持续扩大,10月31日,时任内政部长的萨科齐发表强硬讲话,导致骚乱进一步扩大。这场骚乱蔓延法国300多个市镇,数十人受伤,9000多辆汽车被焚。当年11月8日,法国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在多地实施宵禁。2005年巴黎骚乱刺激了导演拉得·利,那之后他决定拍摄一部呈现法国社会撕裂的电影。从2005年至今,法国相关事件持续发生,比如在2017年,22岁的黑人男子西奥在巴黎北郊欧奈苏布瓦被4名警察当街盘查,遭警察用警棍捅进下身,重伤入院接受手术。近年来,巴黎民众与警察的对立情绪加剧,尤其是黑人、穆斯林群体,和警察的关系愈发紧张。所以法国人观看《悲惨世界》会很有代入感,影片中的一笔一划没有粉饰和扭曲,它就是巴黎街区的真实生活,那是一个褪去世界著名景点外衣的巴黎,一个各民族聚居、骚乱每天都在发生的资本主义大都会。当人们把目光对准在巴黎和伦敦的富丽堂皇、非洲多个国家的社会乱象,将偷渡者形象想象和塑造为行径丑陋、素质低下和破坏欧洲文化传统时,我们更应当追问——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差异?又是什么让第三世界的难民背井离乡来到欧洲? 新自由主义的世界秩序从第三世界攫取原料、劳动力和淘汰低端产能,欧洲的资产阶级依靠在殖民地的掠夺和技术革命缔造了他们的辉煌,却也遗留了被殖民国家到如今都无法化解的伤痕。因此,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国家存在的移民问题,它表面上是移民素质和暴力执法的问题,根源上是资本主义秩序向全球扩张带来的问题。今日中东乱局的一个起源,正是百年前英国和法国共同签订的《赛克斯—皮克特协定》,这个协定把阿拉伯地区划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给麦加的阿拉伯人;叙利亚则被划分给法国,英国占的是伊拉克、美索不达米亚、巴士拉、巴格达这些地区。但是在划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巴勒斯坦。双方未能对巴勒斯坦达成协议,于是他们把巴勒斯坦划分给了第三方。”(《奥斯曼帝国的衰亡:一战中东,1914—1920》)千禧年后,法国参与的北约对中东军事行动,加剧了阿拉伯世界乃至北非地区的灾难。2012年,一张“3岁男童伏尸土耳其海滩”的照片曾让世界默然。阿拉伯世界生灵涂炭,地中海对面的欧洲成为众多人眼中的“天堂”,于是,偷渡逃难的人群激增,环地中海一带面临严重的难民危机。当宗主国的殖民者曾通过掠夺获得暴利,如今又从移民群体中获得大量廉价的青壮年劳动力,他们不能一边享用福利,一边片面地指责是移民带来了种种问题。 三:一个第三世界的幽灵 《悲惨世界》对法国族群撕裂的刻画,既可以让人想起《寄生虫》《小丑》等国际电影,也能勾起人们对法国左翼电影的记忆。《悲惨世界》不像好莱坞老白男伪善的叙事策略,把边缘人描绘得善良天真、一脸无辜,惨遭上流社会的剥削。通过对左翼电影生产的占领和扭曲,今天的许多政治正确电影实际上瓦解了可能暗含的危险元素,在好莱坞电影常见的类型化加工中,“左翼”电影被矫饰成一包包爽身粉,用过了,嗨了,也就完事了。它对社会成见的改变不会有任何作用,而更像是消费主义对左翼议题的掠夺和“替代发言”。伪善的叙事策略回避了压迫和被压迫叙事背后更复杂的问题。也许我们应该回到思想家法农在《大地上所有受苦的人》中的发问——压迫从何而来?被压迫者的面目又是如何塑造的? 法国是一个左翼知识分子气氛浓厚的国家,从法国大革命开始,左翼知识分子们就一次次通过书籍、报纸和电影等媒介发出他们的声音。新浪潮运动时期,法国左翼电影达到一个高潮,电影人不但把艺术作为技艺的探索,也更重视电影作为一种社会批判的载体。在关于电影《中国姑娘》(1967年)的访谈中,戈达尔说:“艺术并不是现实的反映,而是‘反映’这一现实的过程。” 六十年代的法国左翼电影(其实也包括非洲法语区导演拍摄的电影)包括的一条支线,就是反映法国移民族群的电影制作。这其中既包括了呈现法国殖民霸权旁落、整个社会面临价值观重塑的作品,也包括了以移民者为主人公展开主体性叙事的创作,受到时代氛围的影响,后一种电影主要呈现的是移民者(比如非裔黑人)在宗主国受到的压迫和反抗。1969年,塞内加尔有一部电影《黑女孩》,主人公就是一个从非洲迁徙到法国,为法国中产阶级家庭作褓母的女郎。她去到更富裕的社会,但流动的盛宴不属于她,她背井离乡、遭受歧视,肤色和社会地位的差异让她如同下等人,在异乡饱受冷眼和剥削。这个黑女孩是当时法国非裔移民者的一个象征,她流落社会底层,充当法国的低价劳动力,几近奴工似的日夜做着琐碎的家务,终于在自尊心受到女主人伤害后,选择割腕自杀。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肯尼亚、阿尔及利亚等前殖民地国家纷纷从宗主国法国那里寻求独立,左翼电影人也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系列反映社会矛盾的电影。比如意大利吉洛·彭特克沃拍的《阿尔及利亚之战》(1966年),从被压迫者争取独立的角度歌颂了阿尔及利亚人民的抗争与牺牲。戈达尔的《小兵》(1963年)同样反映了阿尔及利亚之战,但它采用了个体化叙事来呈现逃兵布鲁诺·福雷斯特在战争中的遭遇。当时,阿尔及利亚战争是法国知识界的敏感话题,萨特、加缪等一众鼎鼎大名的知识分子卷入其中。戈达尔目睹了阿尔及利亚战争造成的知识界撕裂以及法国不可挽回的殖民霸权衰弱,选择了一个无政府主义的视角。 千禧年后,反映法国移民问题的电影也不少。比如喜剧片《岳父岳母真难当》,讲一个天主教中产阶级家庭里的四个女儿,她们分别嫁给了阿拉伯人、犹太人、中国人和非裔黑人,由此引发的文化冲突和身份认同问题。2009年,导演雅克·欧迪亚的《寓言者》,设计了一个阿拉伯人被送入法国监狱的情节。在这些片子中,我们会看到移民问题被商业化、类型化,一方面成为政治正确的表述,一方面却也在粗浅的和解或者符号化描写中消解了移民议题的痛感,而这正是《悲惨世界》的意义所在。 多年以前,在作家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中,曾经有过这样一段话: “‘我们只须费一点点力,荨麻就成了有用的东西,我们不去管它,它就成了有害的东西了。于是我们铲除它。世上有多少人就和荨麻大同小异。’他沉默了一会,又接下去说:‘我的朋友们,记牢这一点,世界上没有坏草,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 雨果写下这一番话,是通过荨麻隐喻小说主人公冉阿让。作为一位农民出身的贫穷工人,他出身底层,品性淳朴,可是社会结构的不公和压迫一点一点改变他的行动。由于看见姐姐的几个孩子饿得直哭,他忍不住去偷面包给孩子吃,因此不幸被人抓住,判了5年徒刑。几次越狱,被抓回来又加判了共14年刑期,结果为了一块面包坐了19年的牢。从监狱出来后,冉阿让到处遭白眼,没有工作,没有饭吃,当他被压抑到社会的最暗处,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向这个社会复仇。而在今天,当一部叫做《悲惨世界》的同名电影上映,它所希望的不只是让观众看到移民者的遭遇,也是要回到雨果的这句嘱咐: “我的朋友们,记牢这一点,世界上没有坏草,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
这几年难民问题搞得欧洲各国都很头大,导演拉.利生于巴黎的底层,这部片子也是结合了他本人的成长经历,以及其他外来移民在生活中面对的种种现实。
电影中的小伊萨是巴黎千千万万个小移民的缩影,他们父母是外来移民,而他们却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说的法语也是和其他法国人一样,并无区别。在法国队夺冠的前一天,小伊萨和他的哥们儿一起跑去酒吧庆祝法国队的胜利。这个镜头很有意思,这些贫民窟的孩子们肤色各异但是他们和广场上的人一样身着法国队球衣,身披法国国旗,一起为姆巴佩加油呐喊。在这一刻他们是法国人,他们也认为自己是法国人。
但回到居住区,他们好像又不太一样。像小伊萨这样的移民在巴黎有专门聚集区。这个社区,失业率高,犯罪率高,女人卖淫,男人贩毒,除了警察看不到其他白人面孔。新来这片区域工作的警察Stephane 还怀着一切对公平社会的美好。在来巴黎之前Stephane一直在瑟堡。瑟堡是法国的一个重要工业和港口,人种较为单一。Stephane调来巴黎也不是因为自己工作多么出色,而是因为离婚后儿子判给了前妻,来巴黎他就能和儿子重逢,Stephane想的很美好。
现实是巴黎的警察工作要比瑟堡复杂得多。入职第一天他就被分到和Chris和Gwada一组。Chris在警局是出了名的“执法疯狂”,而Gwada也是有色人种,从小生长于贫民窟,好在他的母亲一直让他受教育,让他脱离了贫民窟的泥潭。Gwada和Chris是多年的搭档,两人的管辖包括小伊萨居住的这篇移民区,对于处理移民之间的纠纷他们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刚到警局三人就看了偷东西被抓,正在被父亲大声训斥的小伊萨。没有人真正关心小伊萨为什么要去偷一袋活鸡。移民区的其他孩子的生活也跟小伊萨差不多,有的摆弄着自己的无人机偷看女生换衣服,要么被社区的穆斯林兄弟会收买,平时去寺庙做做礼拜,兄弟会给这些孩子一些吃的喝的。但是关键时刻这些孩子还会参与一些不干不净的生意,姑且算是利益交换。
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们早早就见识了复杂的人性,也摸索出一条自己的生存之道。平日里他们无所事事,也没有父母管教,因为家里孩子太多父母也管不过来,没有学上,就三五成群在肮脏的公园里玩儿自制滑板,穿的是中国制造的盗版耐克裤子,鞋子。搞点小偷小摸,甚至去偷了狮子就为发朋友圈炫耀。像小伊萨这样的孩子踩在两个世界之间,他们是法国社会的最底层人,他们也知道主流社会不待见他们。而另一边又是回不去的落后非洲,那里的人还会因为争执而被残忍的烧死。
社区里的成年人,也没有逃脱命运。种族,信仰,语言,又把这里的移民切成一个个不同的族群。穆斯林有餐厅生意,非洲人有露天市场生意,吉普赛人有马戏团生意。每个族群互不打搅,各挣各的钱,谁也不要染指别人的地盘,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也很容易被打破,因为虽然同属一个社区但各个族群之间并不信任。穆斯林把狮子看成是高贵的动物,他们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而是要飞奔在草原。但在吉普赛人眼里,狮子是用来挣钱的动物。而在小伊萨这些孩子们的眼中,狮子是用来在网络上炫耀的工具。
当Stephane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社区的移民们根本不把这位新来的警官放在眼里。直到追回无人机拍摄的视频才让他真正认识到这里面的复杂。Chris作为资深警察当然清楚如果外界知道开枪打伤了一名贫民区的孩子,一定会掀起一阵舆论风波,保不准就是下岗。而贫民区的其他势力可以把视频作为要挟警察们的工具,顺势让警察们成为自己的保护伞,或者哪天看警察们不爽这段视频就是做掉他们的工具。贫民区的人和警察之间暗地里形成了一种利益关系。没有人真正关心受伤的小伊萨,以及拍摄视频的巴滋。小一辈们仅仅是大人之间博弈的棋子。
这些移民是到了法国,但却完全融入不进法国的社会。但在法国的土地上,建立了一片新社会。他们买东西不去香榭丽舍和老佛爷,而是去社区中心的露天摊铺买仿冒的耐克,阿迪。比起把钱存银行,他们更愿意把钱交给自己信任的人用来做危机时使用的资金。他们不相信法国的警察,不相信法国的法律,不相信法兰西的自由,平等,博爱,他们不读萨特,伏尔泰,雨果,但他们生活却像悲惨世界。
受了不公平对待的小孩儿们没处说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并没有多少人会关心。自己的命甚至连一头狮子都不如。而警察和社区的大人们也都没有人提出公权力的概念,在他们眼中私底下的利益交换比公平正义实际太多。所以Chris敢在贫民区孩子面前喊出那句:“我就是法律”。
对于这一切孩子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关键时刻有样学样,所以在影片的最后移民的下一代们穿上黑衣拿起燃烧弹,就像警察和大人们对待他们一样。
电影让我想起当年去法国旅游。令我印象深刻的不只有蒙娜丽莎,埃菲尔铁塔,白天的塞纳河畔。还有夜晚在火车站,蒙马特高地扎帐篷过夜的难民,他们有些甚至连帐篷都没有,直接睡在公园的躺椅上,走过去还能闻见一股尿骚味。我们住在红磨坊附近的青年旅社,旅社的工作人员警告我们晚上不要去塞纳河周边散步,因为那里经常发生游客被抢事件。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三、五个吉普赛女孩笑脸相迎,趁你不注意瞬间把手塞进你的口袋摸一摸,还好那次我的口袋里只有一张地铁票和几个零钱硬币。埃菲尔铁塔下,非洲移民们兜售着缩小版的埃菲尔铁塔纪念品,我买了一个冰箱贴,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fabrique en chine”。
欧洲这几年失业率一直在上升,老旧的欧洲人还是不忘自己曾经有过的辉煌,完全对日渐崛起的新兴国家视而不见。而移民问题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解决,西方人总是觉得自己的社会制度无比优越。任何移民都会融入进来,但现实往往相反。就像亨廷顿说的:“每一种文明都将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在书写自家的历史时,都仿佛在编写人类历史的核心剧本。 Every civilization sees itself as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and writes its history as the central drama of human history.
巴黎北郊的93省、臭名昭著的圣丹尼,是吃瓜群众耳边真正的“巴黎斯坦”,是耸人听闻的公号新闻里华人被抢被打的地狱,是打卡游客绝对清楚要避免的禁区。可那儿除了无法无天的罪犯,也总该生活着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吧? 马里裔导演拉吉·利的《悲惨世界》,开始于2018年世界杯法国夺冠时的疯狂庆典。街坊黑人小孩聊着登贝莱、姆巴佩这些英雄名字。银幕外的世界里,那个时候也摆出1998年和2018年法国冠军队的全家福,后者几乎全黑。那么问题来了,这究竟是谁的法国? 接着,电影就以大段的日常生活手持跟拍,向观众展现那个“最不白”的法国,究竟是什么样?前一半的时间,我们看到足球小将、新调警察、社区大妈、时髦少女……狂欢终了,柴米油盐跟上,一切平静到可以叫做“圣丹尼的日与夜”。然而,从巴士底狱到黄背心,巴黎毕竟是“革命老区”,不可能这么安静下去。社群内警民之间、族群之间的高度不信任,正在一点点摩擦中产生危险的火花。惹祸后逃跑的孩子,被警察的防爆弹打伤,而这一幕,偏偏被头盔女邻居的无人机拍了下来……最终积蓄成了巴黎版的“小丑”暴动。 从愤怒到爆发,从摩擦到骚乱,一切顺理成章发展着,完全不露一丁点编剧的痕迹。“世界上没有坏庄稼,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电影以雨果同名经典的引文结尾。
高贵的雄狮在笼中呆坐,关不住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沉默的眼睛在天空游荡,看不尽痛苦无助的芸芸众生。如果发泄怒火才能换来倾听,那凯旋门前的欢呼是否能驱散仇恨。如果好勇斗狠才能换来尊重,那马戏团里的哭声终究会扼杀笑容。在这看似宁静实则汹涌的悲惨世界,谁来给孩子们的天空画上一道彩虹。首先想起东木《完美的世界》,随后是保罗哈吉斯《撞车》,虽然本片的创作理念上主要突出的是社会意识形态差异所导致的冲突,但最终指向确实落在少年一代,面对那些气势汹汹的大人脸上的暴戾,他们眼中的凶狠,他们传递的恃强凌弱,他们遵循的目无法纪,统统尽收眼底,最后转化为少年手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狠狠的砸向悲惨世界。相比东木刻画出的温情守望者,这里只有雨果笔下的邪恶庄稼汉。节奏的铺陈与社会视角的描摹精准且老练,完全不像处女作,看好导演。
4.5 各方面都颇见水准的处女作。并没有人出生就是恐怖分子,走到极端的自私和恶意,才会催生暴力之花。令人遗憾的是,从雨果的年代至今,世界还是那个悲惨世界,报复只能以报复回答,暴力的结果只会是更多的暴力。和前一场的《钱》形成完美的主题延续。(《黑色党徒》的结尾也让人有如此唏嘘)
世界上没有坏种也没有恶人,只有坏的播种人庄稼地。这早已不是雨果的巴黎,海报上的人群也不是抗议,而是在庆祝拥有多半数有色人种的法国国家队夺得世界杯。当年轻的姆巴佩驰骋在绿茵场成为英雄,比他还要小的黑孩子跑在街头白警察仍然追不上他们。应该在非洲大草原自然生长的小狮子不堪呆在鸡窝,被关在马戏团笼子里的大狮子也仅是像会叫的狗一样不咬人。离得那么近为什么会开枪,仇恨的累积无限的报复只会植入到每一个亲历见证者年幼的心里以改变未来不可收拾,高级的暴力那就是革命。生猛成熟的处女作,与同样非常喜欢同获戛纳评审团奖的《巴克劳》都出现了无人机,用俯瞰的视角展现记录着那些不可告人足以抹去的杀戮。#金马56#年度十佳。
《为所应为》应有电影史地位这部应该有;《流浪迪潘》偷走金棕榈,可以考虑分给这部。
4.5 反复出现的无人机视点,是物理层面的视点,又有引导、暗示整体叙事视点的作用。在呈现双方激烈对峙的过程中,拍摄者即便在高潮段落也竭尽全力做到类似无人机视点下的客观性、多元性,仇恨与善意其实共存。没有比定格于无解的对峙更合适的收尾。年度十佳。
拉吉·利的剧本里有典型的设计痕迹,三个警察主角以经典的本我自我超我模型为蓝本,代表了法律面对“平行社会”的三种处理方法。人物设定和剧情走向里这些范式大多时候是钳制而非规范了富有动力和震撼人心的场面戏,同时也没真正树立起来立体和令人关心的人物,这对于这部颇具警世作用的作品而言是个大缺憾。影片真正的冲突发生在成人与青少年之间。被卷入成人世界纷繁矛盾中的青少年在尾声前没有发言权,显然他们对于任何一个成人势力、任何一种规范或协商式的解决方式都感到失望。直到惊悚的“第二个结尾”时,联合起来的年轻力量才如此富有摧毁性,法国的未来正如最后一镜一样危险而不确定。如此来看,导演最后引用的雨果名言是针对所有成年人的:我们该如何浇灌这些祖国的花朵?
是执法还是犯法?当白人警察手握警权的时候,他们大概忘记了原来自己也是要守法的。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这些外来移民,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让他们忘了这些外来者也应当有基本的人权
一场暴乱的诞生 不管是剧作还是调度都成熟得不像处女作 / SIFF第13场
一部重新让你思考人类社会阶级,权力,合法性的电影。狮子象征权力,人皆纵欲,权力欲是一头需要被控制的恶兽,Issa偷走幼狮,象征的是底层阶级分割统治阶级的权力;Issa在马戏团跟雄狮对峙,同样象征着他得到了权力。
4.5 上次看100分钟的电影感觉只过了半小时的还是《地心引力》,视听和表演都太猛了,可谓惊心动魄。我们虽然身处2019年,但仍要面对着1862年,甚至存在得更早的问题。它们每一桩都是难解的,又都是简单的——“没有坏草,也没有坏人,只有坏的庄稼人”。导演用并不复杂的手法构建出极有概括力的事件,背后是深入的黑人社群观察和政治议题的落地化。即便部分桥段的转折用力地有点“过”,但创作者的位置与视角是绝对妥帖的。
延续短片风格,成片很有力量,街头戏份真实刺激,最后的楼道大战调度惊人。抛出的问题尖锐直指法国乃至欧洲各国现状,无解命题背后是对社会制度的深思。虽然有设计感,但作为导演的长片处女作真的很惊艳。维克多雨果小说[悲惨世界]里的因果报应也在电影里对照上演。
“如果愤怒是唯一表达的途径呢?最糟是没人会在意” 事态走向的万劫不复感拍出来了,但缺乏情绪和核心情感,本以为是另一部《狩猎》。狮子笼戏份最有力度…“会叫的狗不咬人” 愤怒无用。
看完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这位从没拍过长片的导演初出手就能杀进戛纳主竞赛。整个电影的观感从“渐入佳境”到“触目惊心”,开头就是一场以凯旋门为背景的庆祝大游行,然后三个便衣警察,漫无目的的街头巡逻,抱团的有色人种,不断触发和升级的暴力冲突,互相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除了真枪以外什么武器都上了,楼内警察跟一群黑人孩子的群殴戏震撼,而这一团乱麻只是因为两个顽皮小男孩而起。结尾在一高一低的对峙时刻戛然而止,留出开放空间。虽然总往雨果和悲惨世界上扣题略显刻意,但影片整体的纪实感、街头感、不着痕迹的调度与表演、对当下现实的反思对于新导演而言都较为出色。法国拍出这样的电影,选进了主竞赛,有的国家却……
睁眼看看这个分裂的世界吧,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群体之间一触即发。人物事件双驱动,纪实感是它的外观,也是力量所在。关注快速变焦的时刻——导演希望我们看到什么?马戏团的场景意指特别明显,弱者与更弱者都是笼中困兽。结尾仿佛是《开战》和《何以为家》的叠加,在三方悲剧性的对峙中,生而为人的根基在熊熊燃烧,最后的良知摇摇欲坠,但开放性又带来一线生机。问题被交还给观众:面对复杂的现实,常识失效了吗?他们的愤怒,具有建设性吗?我们的艺术,应该朝向何方?
结尾字幕恶心到我了,还嫌法国不够完蛋呐?导演非洲裔法兰西人?哦哦那没事了
#72nd Cannes# 评审团奖。比同名短片好太多了,篇幅足够把短片里没有时间说清楚的街区/族群政治讲明白了。这个意义上其实比[训练日]还是要高级和复杂一些。必须参照的还有导演拉德·利2006年的纪录短片《克利希-蒙费尔梅伊的365天》(2005年法国骚乱作为关键情节的背景信息)。开头节奏太慢,结尾先是煽情说教,再者是Issa黑化和复仇得有点战斗力太强,又要硬凑那个结尾。不过这片比《黑色党徒》在社会介入和愤怒表达上还是好很多。
这个片子基本反映了二元世界中不可调和的对立和分化,其实和只有立场没有是非的现状很相似。双方都耗尽了耐心不愿再费唇舌,却又不肯卸下傲慢与偏见,这样误解就会一步步加深,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麻烦。造成的结果,恶警的今天就是善警的明天,小伊莎就是未来的萨拉赫或狮子王。另一方面,双方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但在不可调和的现状下又无路可退,就像那个戛然而止的结尾,一个精彩的隐喻:少年不肯扔掉燃烧瓶,警察也不愿放下手枪,于是竟然达成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和解”,尴尬又不失讽刺。
过于工整过于计算,应该是个硬伤,让这部调度出色、叙述扎实的杰出处女作,可以被当作一部时势电影(无法长久)。不知怎的就想起齐德·多尔里的《羞辱》,都是用相同的构架(每个人物都有一个立场),来展现复杂的社会矛盾。社会像个火腿,它只用虚构切一个情绪的横截面,就够身处这个悲惨世界的我们连连叫好了。但智者需要深谋远虑,需要对火腿进行超越情绪的另一种切法。
很难想象这只是处女作,现在只有法国敢拍真正揭露现实的种族题材的电影了吧。所有演员表演得浑然天成,真怀疑是不是导演直接去街上找的。不过,住政府廉租房的小孩居然有无人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巴黎中产阶级的孩子也很难有吧。
笼中狮因为皮鞭的驯养忘了自己是野兽,执法者因为手握的枪支以为自己是神明。明明都在同一个街区长大,披上制服的警察和肤色不同的市长已经分了阶层。砸碎街边女孩的手机,以为也能砸碎高空无人机的内存卡。能把马戏团的狮子偷走,也能上演一场反抗极权的复仇。没有邪恶的植物和人,只有邪恶的培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