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有浓厚的苏俄怀旧风格,而且每一个转场都有音乐过度,镜头也很文艺。在国产电影里也算的上市良心之作。据说这是王千源称帝之作,确实电影本身很有味道,不是硬菜,值得细品,难得的片。
这是隶属小人物的故事,但却深谙大时代的变迁。本片以钢琴为媒介,将现实主义的压抑与浪漫主义的文艺,巧融一体,荒诞的黑色幽默中呼之欲出的是梦想的坚韧,而与之中电影所寄予的情怀不仅饱涵以友情的羁绊,更令人动容于那父爱的伟岸。
看完着实被感动到一把,虽然我一点也不熟悉那段历史的变故以及它带来的影响,但导演硬是能以一种朴实而有趣的方式吸引我一直认真看下去。在我看来,我看的下去的,能够触动我的就是我喜欢的好片。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王千源的电影,真的很棒的一个演员。
看完电影走出影院是阴天。很想立刻给爹妈拨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看了一部多么棒的电影,但又突然想起此时正是他俩周日的凌晨四点多,若被叫醒以后也一定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好作罢。或许因为王千源那一点小胡子和一点的倔脾气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爸爸,我入戏太深导致久久缓不过劲来。
影片里的陈桂林,是钢厂的下岗职工,老婆跟了卖假药的跑了,女儿只有小学。为了让喜爱钢琴的女儿能学成钢琴,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竭尽一切力气招兵买马,来完成女儿的,或是说自己这个梦想。
电影的第一个场景(他们在一场葬礼上的表演)就紧紧地攥牢了我的目光,直到字幕升起的那一刻,我都跟着张猛的镜头回到了我刚出生的那个90年代初。我出生在一个三(四)线城市,很小的时候,爸爸留校当老师,妈妈在工厂上班,电影里的场景于我太过熟悉,除了大家讲的是诡异的南方方言以外,真的全是回忆。自行车,搪瓷杯,电话机,麻将馆,理发店,都一模一样。
因为妈妈上班很忙,所以外婆和奶奶分别带了我一阵以后,我每天就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的幼儿座里跟着去厂里的幼儿园。由于我拒绝好好午睡好好吃饭,又嗓门特别大喜欢坐在幼儿园门口大哭,还每天都嚷着要一种叫“太阳神”的口服液(我至今还记得这货的味道,就跟王老吉差不多),给幼儿园造成很大困扰,于是我又被转移到了爸爸所在学校的幼儿园,但还是恶行难改,没少挨打。我虽然不喜欢幼儿园,但每天,红色的夕阳映红天边的时候,我提着热水瓶,抱着塑料盆去澡堂子,都是最幸福的时候。我有时候跟着爸爸去男浴室,有时候跟着妈妈去女浴室,过着流氓而快乐的生活。但其实那个时候,生活是很清贫的,每天早上,我都看到爸爸都从铝制饭盒里拿出一分两分五分的钱去买菜。
但过了一阵,工厂经营的不景气席卷到了家乡,妈妈就下岗了。起初每个月还有一些补助,后来也没有了。而那时候家里刚刚搬了新房,负债累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和爸爸情绪一次大失控,都是那个时候;而我又到了人生中顽皮的鼎盛时期,4岁的时候我爬上爬下把手摔骨折了。那天发生的事或许我只记得两个瞬间:妈妈看到我变形的手臂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爸爸小心地抱着我跑遍因为周末而关门的各家医院,终于可以拍X光了,他红着眼睛跟我说,“女女你看这个照相机大不大。”现在提起那天的事,爸妈都会笑着互相打趣,说对方真没用,吓成那样。我也跟着笑,但心里却心酸无比,因为那时候遇到那么大一个坎,我几乎是他们的全部了,却让他们这么操心,自己真的好混蛋啊。
但我很幸运,我的生活没有变成《钢的琴》,爸妈二十多年来虽然吵闹拌嘴却平淡幸福。因为手摔坏得比较离谱,8岁的时候我又动了一次手术把手彻底整好,但有些动到神经,所以一来我听见学校艺术系的哥哥姐姐弹琴心里痒痒,二来也为了让我的手好好复健,妈妈用她炒股赚的第一桶金给我买了钢琴。现在想想她还是很有炒股天赋的,不过可爱的妈妈因为要风雨无阻地陪我学琴练琴,从此洗手不干= =。所以相比小元,我真的太过幸运了;我可以不用做人生最大的选择题,可以在自己的房间弹哆来咪。
或许受制于投资,影片的机位显得很少,大多数都是纯水平的移动,加几个垂直移动,或者是纵向拉伸。且为了配合这种机位,在人物超过一个的场景,大家几乎都一字排开,加之戏剧化的台词和时常穿插的歌曲,很有点话剧(舞台剧)的意味。或许视角会有单调感,但我有不同感受:电影荧幕一直给我们二维或是三维的体验(3D的算吗),但时间,这个第四维度的变量,在画面的推移里,竟是给我最大的冲击的。就像时间不管怎样都会推移一样,摄影机也在沿着一个方向匀速前进;就像四季的更迭永远都会进行一样,不论多想被大家保留的烟囱还是化为尘土;就像工厂改革不论如何都在继续进行,不论陈桂林多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她还是会选择更好的生活。就像一个坐标系,x轴就是时间,而影片人物那些上蹿下跳的生活,都是y方向上小小的波澜,一切也无法逆转x轴的推移。这种无奈的感觉深入骨髓,相比画面和声音,对我的冲击是电影最强烈的一部分。
其实这种感觉,说得概念更宏大一些,就是时代的步伐在大跨步向前,需要人们去奋力追赶,有些人追上了,比如小菊嫁给了卖假药的,小元跟了妈妈走;有些人或许追不上,比如其他人。而我们正生在了这个国家的这个时代,一切变化都显得太快,周遭的建筑今天和明天或许就有不同。就拿纽约来对比吧——尽管市长州长总统换得很勤快,但不管街景,还是物价,今天的纽约和一年前的它,似乎丝毫无差。时间走到这里,似乎都放慢了脚步,而倘若你想真的看到些什么不同,或许需要把目光拉近到很具体的人和人之间的故事——相比我们,这里的时间似乎更像是在由人的活动而推进。所以价值观似乎更加转移到人和人、家庭和家庭的关系上,“小团圆”的精神是电影的主流(举个具体的例子就是只要爱情在,世界塌了又怎样)。倘若《钢的琴》这故事给好莱坞投资商看到,一定被毙,并且改成小元最后看见钢琴,深情地来了一曲,流着泪扑在爸爸的怀里。
所以我们也不能说,生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幸。很多事情亲自见证,会比光听长辈或者史书提起要冲击力大得多吧。具体到某句话或者某件事,大概就是贯穿始终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是的,陈桂林召集了各路亲戚朋友,他们都各自身怀本领,拧成一团,才能有激情地开始造钢琴。
如果电影的大主题是这群苦苦追着时代脚步的人,小主题就是陈桂林对小元的父爱了。中国式的父母,不会把这些挂在嘴上,哪怕爱得再深再切,面对面的时候,也是眼神和行为代表一切。电影里的王千源,说过最直白的话,也只不过是“孩子想学,就一定得让她学”了。他对小元的爱,全都融在了那个纸板的无声“钢琴”里,那四处借钱、甚至偷钢琴的“疯狂”行为里,和最后那架凝聚所有人心血的“钢的琴”里。
父爱之于我们,也大抵如斯。爸爸学物理出身,所以以前家里所有的电器活儿都是他包办。换灯泡接保险丝什么的,都是小菜啦,但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比如有次一个壁灯坏了,于是爸爸把闸拉掉,捣鼓一个下午终于修好了,还让我全程观看,自豪地各种指点。最后壁灯重新点燃,真是一片光明啊,但,把主卧的整个电路给莫名切断了……汗,在漆黑的一夜和妈妈漆黑的脸色威胁下,第二天找人重新修好。还有一次,是我的台灯坏了,爸爸又主动请缨,整个拆掉,修了一下午。最后终于修好,结果发现亮度调节装置被他废掉,灯永远停在最暗的那一档……汗,最后还是重买了一个灯。像因为不满纸板琴键没有声音的小元一样,我也赌气一晚上没有跟爸爸说话;现在想想,上哪里去找如此可爱而深切的父爱!女儿想要的东西,哪怕再小,也要努力赐予她。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对于陈桂林这样一个东北汉子来说,更是有困难不轻言。在发现孩子的妈妈生活条件比自己好得多,可以给小元买新衣服新书包的时候,他生气地砸坏了纸板键盘,无奈地搂住女儿;在发现没办法偷走学校的钢琴的时候,他也只能在漫天的飞雪里孤独地弹奏。所以,最后放弃女儿的也还是他:他已经尽力了,却为了女儿更好的生活,甘愿放弃。影片到此,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再次蔓延。
所以其实,在电影的最后,钢琴能最终被陈桂林和他的伙计们造出来,发出美妙的声音(虽然导演说过那个琴其实不能发声的最后的音乐是配的:D),已经是电影特有的、超现实的梦了。现实版本的《钢的琴》,或许就会停在“钢琴不造了”或者“我现在可以娶你了”那一秒。
再说说歌舞吧,这片子的音乐段落比例,甚至也可以说成是部歌舞片了。我其实不大感冒歌舞片,看得也少,我很喜欢《雨中曲》,但总觉得近年来的歌舞片总是肉欲横流,全是大腿。我总觉得,音乐若是要很好的穿插在故事里,必然是需要感情丰富到语言没办法完整表达的时候,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产物。《钢的琴》的配乐可以说是相当丰富甚至杂糅的。从异域的俄国民谣,到各种怀旧经典,手风琴钢琴管乐,甚至摇滚,影片都有大量的使用,当然不同的人肯定都会有完全不同的接受程度,我想应该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唐突吧?影片的音乐于我,倒是另外一种受用了:每当我看到感动的情节,听到一句感动的台词,心头颤颤,马上就要落泪,突然出现的幽默段子,或是唱歌跳舞,都立刻把我拉回来,继续听导演讲故事。我是南方人,所以本身听东北方言,就会觉得自带了幽默感,何况台词语言本身的风格就十分诙谐;而好几段唱歌的段子,印象较深的那个是在卡车里的那段——真是太应景了,如果我在现场,也一定跟着唱起来!更何况,玩“超级玛丽”这样一个游戏的时候,也是有背景音乐贯穿始终的吧:D。《钢的琴》没有了这鬼斧神工的音乐配合,也绝不是《钢的琴》了。
电影的整个故事基本还是很像索德伯格的罗汉系列,但相比罗汉系列的主要刻画各个罗汉是多么牛逼,《钢的琴》的人物要鲜活和近人地多,他们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一个个普通人,平时靠着自己的技能糊口,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挺身而出;生活或许艰苦,却绝不缺激情。两位主演王千源和秦海璐自不必说,非常棒;而几个配角,比如霸气的季哥,在完成自己那部分以后潇洒地跟着两个条子消失在工厂大门的远处,也绝对是影片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之一了。我想,季哥一定是一个背后有很多故事的人,这和他为什么要被抓走肯定也有联系……而电影也让我把这些所有的想象,隐藏在那个消失的背影里了。
当然影片仍然有很多瑕疵,比如很多片段还是挺突然的,比如为了那个谁(完了名字忘了==)的女儿怀孕而上演的那场闹腾的追逐戏,最后竟突然结束(求解释= =);还有季哥最后怎样了也没个交代;结尾造钢琴的过程竟然也太过顺利,有点气数跟不上前段的感觉了;等等。最需要吐槽的还是小菊这个角色,从头至尾她都让我频繁出戏,为什么要挑这么一个相貌气质都如此韩国的韩国人来演呢??汗……
人或多或少都会怀旧,大到王朝复辟,小到用了几年的漱口杯不小心打碎会心疼好一阵子,而我就是这种人。这并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但主创、演员们,用他们的诚意和努力,把我带回了那间破败的工厂,带我认识了一群普通却热情的人,带我经历了如此一个超现实却无可奈何的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所以,我爱这部电影,或许它之于我,已不仅仅是一部电影。影评写到这里,已经严重跑题,个人色彩太浓烈……(题目都起不出了,泪……)
热情或许不能让生活变得更好,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热情地生活。
再次感谢纽约的AAIFF能放映《钢的琴》。
≪钢的琴≫,电影说的是一群东北的工人为了一个女孩的弹琴梦,在废旧的工厂里亲手打造了一架纯钢制作的琴。过两天在奥克兰举行的中国电影节将放映这部电影,我推荐给所有的朋友。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包场一次,让大家都来欣赏。
我生在沈阳,作为曾经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心脏,外地的朋友甚至沈阳的晚辈,很难对工人这一群体产生如我们这样的共鸣。以前共和国还年轻,很久以前了,那时东北的工厂是国家经济发展的产业重心,是燃烧着煤炭的钢铁打造的一颗心脏。工业成绩先按住不表,毕竟要挤掉赶英超美那段日子的水分,就另一经济支柱农业来说,整个东北生产的商品粮,能养活起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
后来经济转型,计划经济没了,东北的工业开始没落。工厂倒闭了,东北话叫“黄了”,开始大面积裁员,这种按照市场经济走的平常事儿,让咱中国人安了一个婉转的名头:“下岗”。90年代末期,包括沈阳在内,整个东北地区开始涌现下岗大军的浪潮。
有人管春运大迁徙叫人类奇迹,管以前闯关东叫人类奇迹,还有长征,板上钉钉的人类奇迹。我们的确是一个擅长创造人类奇迹的民族,但我们似乎三缄其口,忘记了这批下岗大军其实也是个奇迹。
喜欢研究各国文化的韩国教授李元馥,曾经用生动的漫画勾勒出日本企业大规模精简的那段时期里,失去工作和尊严的老派顽固日本工人,是怎样成为企业转型的“绊脚石”的。漫画里,日本企业搭乘现代化管理的小车试图一溜小跑往前冲刺,但一群老日本工人,就像路障一样挡在路中央,眼一闭心一横,说要想裁掉我们,就直接从我们身上碾过去吧。
那时候日本企业里少不得的是鸡飞狗跳,拦上吊拦剖腹,改革派只恨政府对这些老古董过分人道主义了。
但你什么时候看到报纸上大肆渲染我们的下岗大军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么?几乎没有,除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坏分子,大部分下岗工人在纸面上看来,都是走在再就业的康庄大道上的。
这一伙以百万计的人群,就这样悄然无息地被快速发展的社会所吞没。
我算来自半个工人家庭。我奶奶和三姑都是工人,我父亲以前也是土木工程师。我记得我三姑父,东北话叫老姑父,以前在工厂工作时的模样。他皮肤黝黑,肌肉不突兀但很结实,这就是常年在工厂锤炼出的身板。我们以前喜欢玩他臂膊上隆起的肌肉,他一绷紧上臂,那里的肌肉就饱满地拱起,我们几个孩子就用手在上面“掐小耗子”。那时的工人学历并不高,那时可没有什么蓝翔技校,不少工人都是从学徒做起,由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他们没有金光灿灿的毕业证书,但他们所具有的高素质却是学历所不能尽数的,他们态度积极他们精神饱满他们热情高涨。
曾经穿蓝色粗布、戴手套、缠着白毛巾、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工人阶级,是多么令人尊敬和羡慕的群体。沈阳的工业重区,铁西区,遍布以工业工人命名的街道:保工街、肇工街、兴工启工卫工...后来工厂倒闭,机床报废,烟囱炸毁,工人们突然失去了信仰和生活的来源。他们或领着微薄的下岗补贴,或蹬着三轮车做小生意,或挂着如卖身草标一般的“广告牌”,在劳务市场里等着接诸如木工、批灰、刮大白等零活。如上面所说,他们被社会吞没了,他们垮了。
他们垮得无声无息。后来总有消息,说哪个哪个下岗工人作奸犯科了,哪个工厂的工人又聚众闹事了。他们燃烧了自己的青春去运转国家的发动机,而后被人们记住的则是烟囱排出的废气,仿佛没了他们,沈阳的天才是蓝的,水才是青的。现在沈阳的老工厂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公寓和写字楼。那群人数庞大的工人们呢?他们在这个论资本讲学历的年代默然。
市场经济是好的,飞速发展,按劳分配,凭脑力吃饭。也许是吧。
我小学时曾参加过一个语数补习班,那是1999年。班级开设在南站附近,靠近铁西区边缘的一家濒临倒闭的自来水厂。厂里周末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有,就有一位看大门的老头,无精打采得仿佛是被这半死不活的工厂传染了一般。他偶尔在院子里晃悠一会儿,拿拖把象征性地在男厕所那满是污水的地上写意地划拉几个来回。
课间,我们就在大院里游戏。我们在煤堆上嬉闹,踩过发出咯吱咯吱噪音的灰白色的煤渣子。用被遗弃的镐头和铁锹玩耍,拿报废的轴承和钢珠打弹子,少不了蹭上满手又难闻又难洗的油污。
南站的铁路线上偶尔会驶过运输火车,上面排满了也许是最后一批生产的坦克。我们冲着那些绿色钢铁和炮筒欢呼,殊不知那远去的火车,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一、“一个婚礼和四个葬礼”
在咱这地界儿,被贴上“文艺片”标签的《钢的琴》虽死犹荣——死是指票房方面。片子还没上映就已经被“交口”(注意两个字的顺序,不是BJ),赞叹声震耳欲聋。性格乖僻如我,很怕热闹,一块地方吵吵的人太多,我便远远走避了。其实这样不好,天安门固然挤满虔诚看升旗的老乡,西湖断桥也同样要被游客踩断,我也许躲过升旗仪式,却可能错过西湖。两三个月过去,等到这部片子彻底退出热门话题的行列,加上有同学私信力荐,我才终于去看它。看完吐一口气,感觉有点像张岱说《西湖七月半》:“岸上人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
“影评人”该说的话,关于叙事、镜头什么的,大家都差不多说尽了,不赘述。当初片方为了宣传,掀起一场改名风波,《建琴大业》、《郭德•钢的琴》云云,其实按剧情可取别名叫《一个婚礼和四个葬礼》。一个婚礼不必说了。四个葬礼:片头一个葬礼,陈桂林老爹的葬礼,两根大烟囱的葬礼,再加上:全片就是让大家围观一个逝去时代的葬礼。
片头第一个葬礼有段很好的对话点题:
孝子:这曲子(俄罗斯送葬歌《三套车》)太痛苦了,不行,老人听了步伐得多沉重啊!
女:知道了,叫老人加快步伐!
陈桂林:走那么快去哪儿啊?
女:你管她去哪呢。
陈桂林:……好,那咱来个《步步高》。
这场葬礼活脱脱是个暗喻。城市、国家各方面建设都要加快步伐,但是“走那么快去哪儿啊”?——你管它去哪儿?!陈桂林这群人走得慢、被落下了,本片就是为“走得快的”和“走得慢的”唱出的挽歌——不要哀哀戚戚的调子,要幽默、要欢快,要《步步高》,不然听了步伐得多沉重啊!
陈桂林之“造”琴,亦有两种讽刺意义:“无产阶级”工人们费劲巴力要做的钢琴是“资产阶级”的象征;小元的富爸爸靠造假药发财,赢走陈桂林妻儿,穷爸爸陈桂林则要靠造一架“假”琴,把女儿夺回来。认真到极点就是黑色幽默,把最凄惨的生活嬉笑着来过,从这个角度来说,本片有了一种卓别林式的悲壮,陈桂林陪小元弹奏纸板钢琴,并与女儿一起假装听到乐曲,父亲脸上保持从容微笑,但谁都知道他心里流血。这个段落的隐痛与美妙,就像匈牙利人莫里兹的短篇故事《七个铜板》(故事全文附在后面,据说当初是语文课本中的内容,未知是哪个版本的课本)。
二、他们认为双手创造一切
现按下正事不表,暂叙闲话。我也说说俺家人:十分荣幸,爷爷、父亲、舅舅、大姨都是光荣伟大的统治阶级一员:工人。其中爷爷、父亲与大姨同属一个大机械厂。电焊工大姨曾是该厂厂花,高大俊俏,眼睛顾盼生辉,两条大辫子儿臂粗,一走道在背上晃,工程师爷爷到八十多岁还常提起大姨当年的艳光照人。大姨父是画油画的,也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儿,画框子都自己钉。此人狡黠多智,我上小学时到他家度暑假,他得意地展示他给自己书桌做的“消息儿”:探手摸进隔板上的洞口,方可拨开机关。后来我才明白这一手可能是学齐璜。
我家里到处是这几位工人们的工余作品:父亲手工做的铁锅锅盖,舅舅用折叠椅给姥姥改装的轮椅,大姨焊的床架,姨父打的书架……
几十年前女孩择婿,“手巧”是一大考量标准。父亲与母亲婚房中摆放的五件组合家具,均由他自己打制:弹簧床、九个抽屉的书桌、带玻璃门的书柜、带左右开门的大衣柜、可摆设装饰物件的梳妆柜(去年姨家迁居,姨父作画之余,以六十多岁高龄亲手刨木头、上油漆,也打了一套家具);小时父亲为教我学认时间,用木头做过一只钟,三根针可随意拨动,他拨一个时间,让我读一个;我上学后,他给我做双肩背书包,里外好多精细的小兜,装着拉链,但当然不如同学们在商店买的印机器猫的书包漂亮,我常不好意思背出门;到了我该骑自行车的年纪,父亲从旧货市场分别买回破车架子、旧轮胎、车座子,组装到一起,重新擦洗上漆,又收罗铁条编成一只车筐,电焊工大姨带着焊枪来,把车筐焊在拼接成的车上。这辆车我骑了七八年,因车筐模样奇异,估计贼们怕偷回来没人买会砸手里,车子始终不丢;父母当然也都会做衣服,直到上大学,我的多套衣裤都诞生在家中缝纫机下,17岁第一次与男生约会,穿的是母亲缝制的格子连衣裙;高中时家里买房,父亲没有请装修队,自己买回瓷砖、石膏线等,用几个月的时间,完成80平米单元房的全部装修。
——那代人认为靠一双手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生活中一切因经济窘困造成的窟窿,他们都想用手工弥补。这信念其实没错,女娲补天的时候,不自己炼五色石难道拉着耶和华一起团购或者去沃尔玛买吗?当年用小高炉炼钢、产量超英赶美的坚定乐观,以及陈桂林相信用手可以做出钢琴,亦庶几相似。然而,这种信念当然会被“发展”的滚滚车轮碾碎。陈桂林这样的人可爱吗?如果你也有那样一个爸爸,你会知道。
不过王小波也曾在他的《域外杂谈•农场》里这样描述美国人:“……自己用的机器坏了,送给别人去修就是耻辱。不仅是因为钱被人赚走了,还因为承认了自己无能。我们到一位吊车司机家做客,他引以为自豪的不是那台自己的价值三十万美元的吊车,而是他的修理工具。那些东西都是几百件一套的,当然我们看了也是不得要领。他还说,会开机器不算一种本领,真正的本领是会修……在美国待了几年,我也受到感染。我现在用计算机写作,软件是我自己编的,机器坏了也不求人,都是自己鼓捣。这么干的确可以培养自豪感。”这充分说明资本主义社会极大发展之后,“但凭一双手、万事不求人”再次成为流行准则。陈桂林们如果等得到那一天,会变为让闺女无比自豪的牛逼爸爸。
……2009年,未来女婿小薛到我家过年,父亲提前一个月打造了一张超长木床,专门适合小薛的超长身高。2010年,我与小薛决定在京城住下。父亲提着他的全套木工、电工工具箱进京,到了我与人合租的小屋(两室一厅中一个单间),他连坐都不坐,就开始进进出出检查水龙头、水表、电路、开关、电闸盒;他用冲击钻在墙上打洞,从屋里拉出一根电线到阳台,接上节能灯管;又和了一盆白灰腻子,把墙上有碍观瞻的钉子洞挨个儿堵死(若不是我拦着,他可能会把半面墙重新粉刷一遍,因为墙上有前位租客留下的脑油印子)……小薛不敢坐,跟在他身后转悠,只有打下手的份儿。我下厨炒菜,烧冬瓜丸子汤,父亲洗手吃饭,眼睛仍在不停四处打量。
他临走前,留下备好的一整套工具——扳手、改锥、榔头、梅花刀、十字刀、试电笔、黑胶布、铁卷尺、N米电线……肃容对小薛说:“有不会用的,打电话给我。”然后很轻松似的呼一口气,拎着自己的工具箱下楼,搭晚班火车回乡去。
在《钢的琴》影片结尾,小元坐着新爸爸的雪白宝马莅临破烂工厂,来为旧爸爸弹奏一首钢琴曲,我知道等小元结婚的时候,老陈一定会拎着工具去巡视女儿的新房,检查电路和水管。没办法,爸爸买不起钢琴更买不起房,爸爸唯有这一双手了。
附:
《七个铜板》
[匈牙利]莫里兹•日格蒙德(Móricz•Zsigmond)
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是常常笑的。
穷人也可以笑,这本来是神明注定的。
茅屋里不但可以听到呜咽和嚎哭,也可以听到由衷的笑声。甚至可以说,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是常常笑的。
我很熟悉那个世界。我父亲所属的苏斯家族的那一代经历过最悲惨的贫困。那时,我父亲在一家机器厂打零工。他不夸耀那个时代,别人也不。可是那时候的情景是真实的。
在我今后的生活中,我再也不会像在童年的短短的岁月中笑得那样厉害了,这也是真实的。
没有了我那笑得那么甜蜜、终于笑得流眼泪、笑到咳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红脸盘儿的、快活的母亲,我怎么会笑呢。
有一次,我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来找七个铜板,就是她,也从来不曾像那一次笑得那么厉害。我们找寻那七个铜板,而且终于找到了。三个在缝衣机的抽屉里,一个在衣橱里……另外几个却是费了更大的劲才找出来的。
头三个铜板是我母亲一个人找到的。她希望在缝衣机抽屉里再找到几个,因为她时常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来的钱总是放在那里面。在我看来,那个缝衣机抽屉是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只要伸手就能拿到钱。
因此,我非常奇怪地看着我母亲在抽屉里边搜寻,在针、线、顶针、剪子、扣子、碎布条等等中间摸索,又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它们都躲起来啦!”
“谁呀?”
“小铜板哪。”我母亲笑着说。她把抽屉拉了出来。
“来,我的小乖乖,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把这些小坏蛋找出来。呵,这些淘气的,淘气的小铜板!”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屉放下来,真像是怕它们会飞掉。她又像人家用帽子扑蝴蝶似的突然把抽屉翻了个身。
看她那个样子,叫你不能不笑。
“它们就在这儿啦,在里头啦。”她咯咯地笑着说,不慌不忙地把抽屉搬起来,“假如只剩一个的话,那就应该在这儿。”
我蹲在地板上,注视着有没有晶亮的小铜板悄悄地爬出来。可是,那儿没有一样东西蠕动。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真的相信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我们彼此望望,觉得这种儿戏可笑。
我碰了碰那个翻了身的抽屉。
“嘘!”我母亲警告我,“当心,会逃走的啊。你不晓得铜板是个多么灵活的动物,它会很快地跑掉,它差不多是滚着跑的。它滚得可快哪……”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从经验中知道一个铜板多么容易滚走。
当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又伸出手去翻转抽屉。
“哦!”我母亲又叫起来。我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好像碰到一只火辣辣的炉子。
“当心,你这个小败家精!干吗急着把它放走呀!只有它藏在下面的时候,它才是属于我们的呢。让它在那儿多呆一会儿吧!你瞧,我要洗衣服,得用肥皂,可是肥皂起码要花七个铜板才能买到,少一个就不行。我已经有三个了,还差四个。它们都在这小屋子里,它们逗留在这儿,但是它们不喜欢人去惊动。假如它们生了气,它们就一去不回了。当心,钱是很敏感的,你得很巧妙地对付它,要毕恭毕敬地。它像少妇一样容易气恼。你不是会唱迷人的曲儿吗?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从它的蜗牛壳里逗出来呢。”
天晓得我们在这唠叨不休的谈话中间笑得多起劲。不过那的确是非常好笑的。
铜板叔叔快出来,
你的房子着火啦!……
我一面说,一面就把它的房子翻过来。
下面是各种各样的破烂儿,就是没有钱。
我母亲噘着嘴在乱翻,但是毫无结果。
“多可惜呀,”她说道,“我们没有桌子。假如把它倒在桌面上,我们就可以做得更隆重了,并且我们一定会从下面找到一些什么的。”
我把那堆破烂儿抓在一起,放回抽屉里。这时我母亲正在寻思。她绞尽脑汁想她是不是曾经把钱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是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过,我的心里倒动了一个念头。
“亲爱的妈妈,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铜板。”
“在哪儿,我的孩子?我们快把它找出来吧,别让它像雪一般融掉。”
“玻璃橱里,在那个抽屉里。”
“哦,你这倒霉孩子,亏了你早先没有说出来!不然,这时一定不在那里了。”
我们站起来,走到早已没有玻璃的玻璃橱前,还好,我们在它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铜板,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那里的。这三天来,我一直准备把它偷走,就是不敢。假如我敢偷的话,我一定拿它买了糖啦。
“得,我们已经有四个铜板了。打起精神来吧,我的小宝贝,我们已经找到一大半了,再有三个就够了。我们既然花了一个钟头找到了这一个,到下午喝茶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三个了。尽管那样,在天黑以前我还可以洗不少衣服呢。快点儿吧,也许其余的抽屉里都有一个铜板呢。”
每个抽屉里要都有一个可好了!那就真的了不起!这个老橱柜在它年轻的时候曾经收藏过很多东西。但是,在我们家里,这个可怜的家伙却不曾放过很多东西;难怪它变得那么破烂,生了虫,到处是窟窿了。
我母亲对每一个抽屉都唠叨一番。
这一个抽屉豪华过一阵!那一个从来没有过东西!这一个呢,永远是靠借债度日的!唉,你这缺德的可怜的叫化子,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么?这一个不会有什么东西了,因为它在守护我们的穷神。假如现在不给我一点东西,你就永远别想有一点东西了,这是我惟一的一次向你要东西!“瞧,这一个最多!”她笑着叫道,拉出那个连底也没有了的最下一层的抽屉。
她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于是我们坐在地板上,放声大笑。
“别笑了,”她突然说道,“我们马上就有钱了。我就要从你爸爸的衣服里找出一些来。”
墙上有些钉子,上面挂着衣服。你说怪不怪,我母亲把手伸进头一个口袋,马上就摸到了一个铜板。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们找着了!我们已经有多少啦?简直数不过来了!一,──二,──三,──四,──五,──五个!再有两个就够了。两个铜板算什么?算不了什么。既然有了五个,另外两个没有疑问就要出现的。”
她非常热心地搜寻那些衣袋,可是,天哪,什么结果也没有。她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就连最有趣的笑话也没法把另外两个铜板逗出来了。
由于兴奋和辛苦,我母亲的两颊已经泛起两朵红晕。再不能让她干下去了,因为这样会叫她马上害病的。这当然是一件例外的工作,谁也不能禁止谁找钱哪。
下午喝茶的时候到来了,又过去了。夜不久就要来临。我父亲明天需要一件衬衫,可是我们没法洗。单是井水是洗不掉油污的。
这时,我母亲拍了拍前额。
“哦,我有多么傻!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来了,我就去看看吧。”
她去看了一下,你相信么,她真在那里找着了一个铜板。第六个。
我们都兴奋起来,现在只缺一个了。
“把你的衣袋也给我看看,说不定那儿也有一个!”
我的衣袋!我可以给她看的,里边什么也没有。
到了晚上,我们有了六个铜板,可是我们真好像一个也没有一样。那个犹太人不肯放账,邻居们又像我们一样穷,也不作兴去向人家讨一个铜板啊!
除了打心坎上笑我们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一个叫化子走了进来。他用歌唱的调子发出一阵悠长的哀叹。
我母亲笑得几乎昏过去了。
“算了吧,我的好人,”她说道,“我在这儿糟踏了整整一个下午,因为需要一个铜板。少了它就买不到半磅肥皂。”
那个叫化子,一个脸色温和的老头儿,瞪着眼睛看着她。
“一个铜板?”他问道。
“是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
“这还了得,接受一个叫化子的布施!”
“不要紧,我的姑娘。我不会短少这一个铜板的。我短少的是一铲子土,有了这,就万事大吉了。”
他把一个铜板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满怀着感恩的心情蹒跚地走开去了。
“好吧,感谢上帝,”我母亲说道,“再没有……”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发出一阵笑声。
“钱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我连灯油也没有!”
她笑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弯着腰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去扶她的时候,一种热呼呼的东西流过我的手。
那是血,是我母亲的血,是她宝贵的、圣洁的血。我的母亲呀,就连穷人中间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会笑的。(完)
好的电影有三种,一种是向观众生动地展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从而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一种是向观众描绘一个他们非常熟悉的世界,从而让他们获得共鸣;第三种则是带领观众探寻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的世界,却在里面发现了自己不曾发现或者一直忽视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往往就存在于观众的内心世界里。钢的琴对于我来说,属于第三种。
我来自东北,从电影的开始,里面的画面就和我成长过程中的记忆无缝衔接。在灰暗的天空下,笼罩着那几年灰暗的东北。我们这个国家,曾经效仿那个已经解体的红色帝国,而东北则是我们这个国家中效仿的最像的。和那个红色帝国一样,东北曾经享受过大工业时代communism式的辉煌,在巨大,火热,钢铁,坚硬,集体,纪律,统一,朴素等等这些关键词的定义下社会,构成了一种奇妙的美感,这种美感来源于那个时代里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对于自然和世界突如其来而又虚无缥缈的自信,这种美感代表了我们对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进行征服和控制的内在欲望,这种美感也代表了我们对于往昔传统的一刀两断和平地再起,最后,这种美感是建立在一种有意识无理性的群体无知状态之上。
可是这并不是东北的全部,在这种看似机器一般的美感之下,在人群当中,在轰鸣之外,也孕育着一种反机器,反工业的美感。人与人的关系不光是同志之间的阶级感情,最朴素的父子兄弟夫妻朋友男女,仍然像结实韧性的蔓藤一样穿插进钢铁机器的缝隙当中自由的生长。人们热爱歌唱和表演,热爱诗歌和朗诵,男人爱漂亮的姑娘,女人喜欢帅气的小伙,特别是在机器生锈,厂房失修,道路破败,大厦将倾的时刻,人们仍然在焦虑中寻找着幸福。在东北,快乐的成本很低,几瓶本地的啤酒,一顿街边的烤肉,或者是,孩子去他奶奶家了。对了,孩子!还有孩子!孩子是什么?孩子是所有的希望,孩子是 所有这些幸福的寄托,孩子是在灰暗的太空下永远不会熄灭的蜡烛。
这就是为什么在经济状况非常贫困的条件下,父母只要有可能,仍然会将子女的教育放到极其重要的位置,这种教育不光局限在学校的正规教育,还包括了要花费更多金钱和物质的才艺素质等等。通过教育来改变子女和家庭的命运,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父母的唯一选择。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陈桂林和他的前妻,以及秦海璐都是高度统一的。
然而,一代人只能有一代人的命运,一代人也只能有一代人的能力。多年严格的计划经济训练,已经剥夺了一个人最基本的在自由市场中生存的能力,所残存的生存技能也是来自于计划经济时代所根深蒂固的手艺换饭。工人阶级过时的自豪感往往成为了阻碍他们突破的最大羁绊,使得他们只能在追忆往昔荣光的同时无力的等待奇迹的突然降临。套用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个词就是,他们都已经被制度化了(institutionalized),每个个体都按照社会机器的一部分而塑造,成为一枚合格且专用的零件,当机器本身出现故障,甚至散架崩溃的时候,每一枚零件都仿佛是拥有着巨大的价值却毫无用途,这也是为什么马恩精心构筑的劳动价值论体系在浅白的市场机制面前显得那么的狗屁不通。
从宏大的层面解决东北的问题,不是我们有能力讨论的问题。从个人层面来解决这些问题,往往却有看似简单的路。我所知道的一个东北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离开东北,跑到首都去,跑到上海去,跑到广东去,跑到江浙去,跑到发达沿海省份去,跑到不是东北的地方去,正如他们的祖辈前赴后继的跑到东北去。
然而这看似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却有着绵延不绝的后续影响。当一个东北人跑到外面的世界,很容易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当自己成长过程中所受到的处事的训练与新鲜世界的游戏规则发生矛盾时,特有的东北人的自尊和执拗就往往会将自己的生存空间挤压的更加逼仄。在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传说中,东北人不光面对着周围善意的赞许,也蒙受着自己与外界的疏离,并且逐渐形成了对外界的不信任和猜疑。
或许只有东北才是最适合东北人居住的地方,那里几乎几乎几乎就是天堂,至少天堂可以建立在它的基础之上。那一年我们除了GDP什么都有。
在真正接触到影片的主题之前,我一直以为《钢的琴》是一部关于“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励志电影,一个普通工人为了满足女儿的音乐梦想,用工厂废料做了一架钢琴,这个一个多么《生活空间》的情感奇观故事啊,类似的题材还有农民造飞机、村民拍电视剧等等。但是电影演到最后,这架钢琴能否造出来,圆圆是否能够留在父亲身边,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参与者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他们暗淡生活中的一抹梦幻曙光,这架钢琴如一台时光机,引领他们重温往日的温暖和荣耀,这是这些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群已经忘却很久的感觉了。
《钢的琴》是在辽宁鞍山拍的,我的整个青春期也是在一个类似的东北重工业城市度过的,因此我曾亲眼看着这些产业工人几乎是一夜之间褪去了身上的荣光而变成歧路亡羊,他们最大程度地承受了改革的阵痛,却不得不接受被时代抛弃的命运。《钢的琴》就是为他们拍的电影,与影片导演张猛的第一部作品《大耳朵有福》一样,这里弥漫着一种颓废的反励志主题,但这反而让我觉得熨帖。因为对于这些由社会主人翁沦为弱势群体的人来说,下岗再就业的成功事迹离他们很遥远,“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歌声听上去有点刺耳,只有触手可及的困窘磨砺着他们的精神和肉体……《钢的琴》没有《耳朵大有福》那么绝望,于是更像是一场有抑有扬的春梦,这样的精神抚慰更能体现出一种实际的人文关怀,其功能就相当于伴着苦哈哈的哥几个喝一顿大酒,遥望一下当年的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然后回家睡个舒坦的囫囵觉,第二天起来各自继续面对糟烂的生活……只有这些真正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人才知道这片刻的超脱对自己有多么重要,知道了这些才能真正读懂当他们高唱《怀念战友》时脸上的忘我和陶醉,才会知道那两个面临拆毁的烟囱对于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电影就是在为我们再造和捕捉这些转瞬即逝的真实。
《钢的琴》让我想起了一些优秀的东欧电影,如捷克的《柯利亚》、前南斯拉夫的《爸爸出差时》、《我与铁托》等,都是用一个温情的故事来折射社会巨变之下心理动荡,而且片中大量运用前苏联和俄罗斯各个时期的流行歌曲作为配乐和有源音乐,更是突出了这种语境。可贵的是影片在涉及到有关怀旧的惆怅和现实的无奈这些情绪处理时,避免了廉价的煽情,而是用黑色幽默的手段来化解掉影片本应有的沉重和感伤,这一方面有利于观众始终以较为兴奋的状态接收信息,另方面也不至于让黑暗和消极内容影响到影片过审,面对目前的观众趣味和审查体制,《钢的琴》体现出一种通俗而不媚俗的智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两位主演,王千源和秦海璐,都表现出人物所应有的极精准的生活状态。【河北青年报】
我迟钝!中国原来也能拍出这么不俗的写实电影,难得的是剧本台词毫无废话,实在。王千源简直了,小人物也有大悲悯和情怀呀。真的是错过了支持票房,我有罪
《钢的琴》确实算是一部十分优秀的国产电影,故事、情节、演员、导演、配乐,尤其是场景和色调讨我喜欢。但……节奏控制得并不算好,有些段落有些松散不够集中;笑点有,但总觉缺些什么。评分如此之高,我想……更多的是大家对于在这种大环境下出现一部表现不俗的国产电影的一份鼓励。★★★☆
非常奇特的一部作者电影,而且丝毫不沉闷……导演一定非常喜欢库斯图里卡和黑泽明……
焦点物:钢琴,视觉母题:工厂。当某些内地导演忙于抢占道德制高点,行使投机之实。我们要庆幸,张猛选择了他所熟悉的人和事,那座充满感情的工厂和城市。哪怕他站在破败的工厂废墟,也比自称站在喜马拉雅山顶的货色要高大,值得我们去尊敬。因为,这才是一个电影人和创作者的尊严
看了《钢的琴》,觉得中国电影还是有希望的;但是这样的片子要是进不了院线,那中国电影是真的没希望了。【电影资料馆】
小時候我的琴譜丟了幾頁,問同學借來一本,我爸熬到很晚照抄了一份重新粘在琴譜里,每一個字都是照著印刷體寫的,而他平時寫字都那麼潦草。這片子還可以更好些的,我喜歡王千源。
今年首次买票看电影献给《钢的琴》。这是一部有生命的电影,荒诞中存在着真实,疏离感中包含着不愿触及的过往。可能不太容易被普通观众接受,不知能收获多少票房。如果把拍摄根本不会走进院线也不用走进院线的xx献礼片等的资金用在扶植这些导演身上,国产文艺片的未来会好很多
迄今为止,今年国产影片最佳。平民的悲喜,咱们工人有力量,男人同样有力量。依然是张猛擅长的黑色幽默,还有他的苏联情结。顺带还回忆了一整个工厂时代,里面的情怀是只能亲身体会的。一个给赵本山写小品同时喜欢塔可夫斯基的张猛,献上最混搭的中国式幽默。非常统一的镜语,结尾略过度。
前面还好,拍到后半部就有点泄劲了,叙事有点散、节奏有点乱,太多不必要的转折跌宕,反而没能形成有效的高潮,结尾欲振乏力,比较可惜。
小人物大梦想,那个钢琴对于父亲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既然婚姻失败、事业无成、养儿无望,那我们就一起来造一架钢琴吧!王千源,我终于记住了你的名字,好好加油!
拍电影这事还是得有点个人情怀,本片从导演技巧(平移镜头加前苏联配乐很“库斯图里卡”)到群戏表演,都将主创的才情发挥到了极致。作为一部记录时代变迁与小人物梦想的杰作,《钢的琴》必将是年度华语十佳之一,尽量去影院支持吧。也希望影院大佬们相信口碑的力量和国内观众的欣赏水平,保证排片。
美国人只能造出钢铁侠,中国人却能造出钢的琴。今年看过的最佳国产片,中国式苏联片。张猛的前苏情怀很浓啊,音乐和画画渲染极富感染力,能利用道具设计画面和讲故事,台词从演员嘴里出来后处处流露着真性情的幽默,又不乏淡淡的忧愁。
不喜欢。笑点太低了。整片乱乱的,我明白他想拍成什么样,但是差远了。配音实在是难以忍受,效果很差,韩国女的还强奸嘴唇。人物虽然也有不少,但太浅了。本来想给三星,但是影院中一些观众哈哈大笑,然后无比厌烦,再加上无数人的热捧,以致让我难以对这个片子有好感。
作为工人家庭出生的孩子,我看的心酸死了。这爸完全就是我爸,从前他也特别喜欢在家里,一边做菜一边唱苏联歌,拿厂里的零件给我做各种小玩意。现在他老了,我不在身边。真想我爸,内牛满面的想我爸。
第一次带母亲去电影院看过的第一部电影。男主角终于做成了一架钢琴,但还是没有能留住女儿。人生里会有很多事,用力去做,即使没有抵达圆满的结果。就像是片中,工厂那两声巨大的爆破声,两根坍塌的大烟囱。
不明白怎么豆瓣评分会这么高!!!是我太庸俗吗?!?!
刚才看了《钢的琴》,在黑暗中流干了眼泪,原来我会嫉妒山西出了个贾樟柯,现在不嫉妒了,终于也有关于东北的好看的电影了。
“也就我呗,二了吧唧,你干啥我跟着你干啥。”“你二吗?”“就你看我不二呗~”这是我听过最朴素最真实的爱的表达。
喜欢《耳朵大有福》的该看看《钢的琴》,这导演还是那么喜欢和时代保持着审视的距离,却又那么懂得笑看被遗忘的底层人生,喜欢那种独特的幽默,喜欢那些沉稳而没完没了的镜头平移(包括一次下沉),喜欢动不动就有苏联人在唱,喜欢听话的大狼狗。没想象中那么库斯图里卡。
作为东北工业区长大,工人家庭中的一员,看的过程中一直在流泪。砖墙、烟囱、下岗、厂房、硬碰硬、俄罗斯老歌、生锈的车间、失落的包工头、不卑不亢的父亲、埋在机床里的文艺梦,满含情怀,以及底层的、穷途末路似的智慧。一个阶级的倒掉,工厂之子的挽歌。比想象更荒诞的,是他们那个卑微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