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影评
1 ) 中国的女性电影,它如果不是最好的,也一定是最动情的
北京大学的电影学者戴锦华说,“中国若有女性电影的话,就是黄蜀芹导演的《人·鬼·情》。”
《人·鬼·情》是一部拍摄于1986年的国产老片,讲述了一位著名戏曲女伶秋芸的成长经历。片中主人公秋芸的故事以我国著名河北梆子、京剧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为创作原型,并由裴艳玲特别出演片中的"钟馗"。
作为一部人物传记片,《人·鬼·情》讲述了秋芸的学艺经历和女扮男装的粉墨春秋,故事非常平淡,结合传统戏曲的表现方式也显得似乎老气横秋。然而,在笔者看来,80年代的许多老片,其影像语言和表达方式,要远比当下的许多影片,甚至比之后的第五代导演的作品显得现代。
《人·鬼·情》的导演,是我国第四代导演中的重要人物黄蜀芹。提起这个名字和这部电影,现在的观众未必熟悉,但黄蜀芹导演还有一部重要的代表作,就是电视剧《围城》。说起中国第四代导演,真可谓是一把辛酸泪,说他们是中国最委屈的一代导演,毫不为过。
所谓第四代导演,是指在60年代已经接受了专业的电影教育,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直到80年代初才有机会独立执导电影的一代电影导演,包括导演了《城南旧事》的吴贻弓、导演了《百鸟朝凤》的吴天明、导演了《本命年》的谢飞等等。他们本来是新中国第一批接受过专业教育的电影人,英姿勃发,称得上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但是,当他们真正能够拍电影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而且,作为高考恢复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的第五代导演(即陈凯歌、张艺谋一代),也在80年代初完成了他们的大学教育,并几乎在同时以先锋与革命的姿态推翻了前辈们的创作理念。第五代的影像风格太过犀利与引人注目,相比之下,第四代仿佛还没有找回遗失的青春,就老了。中国电影发展史上几乎没有为第四代导演留下一个专属于他们的时代,但他们依然用他们的教育教学工作和一生不辍的创作事业为中国电影的发展贡献着绝对不可或缺的力量。此外,在环境的冲击下,有些第四代导演转向了电视剧的创作,《围城》和由郭宝昌编导的著名电视剧《大宅门》都是这其中最光辉的代表。
说回电影。第四代导演虽然生不逢时,但是他们的创作能力绝对不输给他们的任何一代同行。而且,作为最早接受和实践西方现代电影创作观念的一代中国电影人,他们的影像语言表现出了令人难忘的现代性。而相比钟情于抽象的哲学思考和历史寓言的第五代,第四代的创作显得更加细腻与沉稳。也许是因为对疯狂的年代有着切肤的记忆,也或许是内心深处的恐惧并未完全消除,他们更愿意将关注的视角转向人物的内心,探寻波诡云谲的时代背景中,作为个体的人物心灵深处的感受与创伤。与此前专注于戏剧化叙事的第三代和此后奔放外向的第五代相比,第四代平静地关注人物内心的人文关怀,为中国电影史留下了一抹细腻而忧伤的别样风情。
《人·鬼·情》正是这样体现人文关怀的影片的杰出代表。同样作为表现戏曲演员的性别困境的影片,《人·鬼·情》与后来的《霸王别姬》风格迥异。虽然《霸王别姬》几乎已经被观众推崇为陈凯歌最经典的作品,但其实,对于在第五代导演中最具备哲学思考的典型代表的陈凯歌来说,伟大的作品另有不少,《霸王别姬》已经意味着他向市场化转型的脚步。《霸王别姬》极力铺陈程蝶衣的美,和他不疯魔不成活的悲剧性,其中强大的戏剧张力完全来自于程蝶衣与外界的剧烈冲突,尤其是对于特殊时期的那段表现,将这种冲突强化至最高点。当然,我们不否认《霸王别姬》探讨了人性的弱点和卑劣,并非一部流俗的商业片。但是片中一切对美的铺张和对戏剧冲突的追求,都意味着这部电影是外向的,通过给予观众的视觉和情感以强烈的刺激而吸引关注。
而《人·鬼·情》是内向的。它对于戏曲的表现,不是从传统艺术中汲取吸引眼球的"美",而是它粗鄙但真实的原始样态,和它的"丑"。作为影片贯穿线索的京剧《钟馗嫁妹》,其中的钟馗一角,几乎是中国戏曲中一个"丑"的代表。女主人公扮演并热爱着这个角色,但从钟馗的扮相中,电影的观众几乎完全感受不到传统戏曲的美感。导演和女主人公选择了这个角色,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内心,导演拍这部电影,也将视角对准了人物的内心。影片用极具创造性的方式,利用戏曲元素,构建了女主人公的内心空间。每当她遭遇艰难困苦,孤立无援时,钟馗就会出现,那是一个天地浑然一体、境界幽深浩渺的空灵的写意世界,作为她内心情绪的外化,或作为对她的拯救。主人公期待有一个像钟馗一样理想的男性来关爱、拯救他,但没有,她只能自己扮演这个角色。但她扮演的钟馗,永远无法与她同时在场,因此也永远无法将她从现实的泥潭中拯救出来。影片表现了对于人情世态的深切悲哀和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更表现出了同为女性的导演,对于主人公的切身同情和爱怜。在平淡的叙事中,偏偏隐含着催人泪下的情感表达;没有什么深刻而艰涩的哲学式的抽象思考,只是温柔而细腻地关切人物内心的感受。这就是第四代电影的特点。
而如果说除了《人·鬼·情》之外,中国还有什么优秀的女性主义影片的话,笔者私下以为,《七月与安生》是近年出现的较好的一部,希望有机会的话,可以再聊聊这部片子~
2 ) 随便写点什么
看完黄蜀芹导演在87年拍摄的人鬼情,不免叹息,30几年过去,国内影视在女性题材上丝毫没有进步,反而可以说是退步。现代影视技术的丰富简直反衬了影视文本内容的空虚...
说回人鬼情,女主幼年母亲出走,在周遭社会舆论对于女性刻板定义的挤压下,选择以扮演男性来获取在群体中生长的力量,这里的扮演其实是指唱戏的反串。
(戴锦华老师指出这里其实变成了现代女性思想与中国文化的交汇,因为五四在中国创造的现代女性这一概念是来源于西方女性反抗基督教性别差异的文化历史,但在中国本土是没有的,以至于乾旦坤生——戏曲里的反串是很自然的现象。而戴老师的西方同僚一致认为这是异装癖,是同性恋倾向。这简直就是研究比较文化内部都无法避免的文化认知差异。这一点确实没有戴老师点出我是认知不到。)
后来女主穿男装剪短发在女厕所门口被当成流氓指责,又被即将成为她老师的男性拯救,是又一次转折。是内心的性别认同与生理的性别事实所产生的迷惘,她的老师在厕所指出,外表像男生就是男生吗,并以梅兰芳举例来反驳群体认知。这位老师后来也成为她的情窦初开的对象。在这个阶段中,她对于女性身份的认同一步步被激活。
但与已婚生子男老师的情感萌动,包括老师因此的调离岗位——即便剧团几乎所有其他女孩子都爱慕着那位老师,使周遭的群体舆论力量再一次汇成一根具象的针扎入她的手掌。在这刚刚体认到女性身份的时候,她再一次被刺痛。
这之后她成为了河北梆子艺术家,并且在丈夫的反对下,反串演绎了享誉国内外的钟馗一角,而报道里却将丈夫的所谓支持和投资覆盖在她的艺术水平之上。
这个女人在她人生中几乎所有的女性特有身份的阶段,都受到了尖锐不可治愈的伤害,她作为一个女儿时,她认识到对男性的爱恋时,她作为一个妻子时...
唯独她在她的事业中扮演钟馗时,她被自己拯救。
这部电影最终的结局不是什么大团圆,不是什么大女主逆袭打脸,女主角到最后都不一定被完全地治愈,而导演她只是让人们看到这个直到现在都未曾消失的课题,像平静湖面(生活)之下深潜的锐意,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翻搅起来,成为可能在所有女性生命中能刺痛她们的一根针,或者一根根针。
一根针或许是那么不足为外人道,那难道就只能以闭口咬牙的姿态去承受一根又一根吗。
ps居然有人提霸王别姬,恕我也没怎么记住霸王别姬,所以没想到这两部电影的种种镜像,不过即便人鬼情早出生几年,演员上多么不豪华,也不至于两部影片知名度天差地别,只能说现实中两部影片的知名度差异+影片主角的性别认知镜像——再次令人绝望地映射了人鬼情这个影片所表达的内核的真实程度吧...
3 ) 一个并不华丽的乌托邦
这部电影,据戴锦华所说,是中国迄今为止唯一的女性电影。
的确如此,这是一部非常适合做女性主义文本分析的电影。尽管导演说在拍摄的过程里,并没有主题先行的意识,它的情节设置却处处呼应着性别认知的主题,几乎每个镜头都有强烈的隐喻,且前后照应,连贯起一个没有哀怨与激愤,却极为深刻,充满批判意味的女性故事。
虚实交织的画面里,灯光下的炫目舞台与现实世界里的平实生活相互对照,作为戏中戏的《钟馗》回响着凄凉的唱腔,成功渲染人物心理,也暗暗深化影片主旨。
这不由地让人想起《霸王别姬》。那是乱世中一出悲凉的畸恋,是对沉重历史的深情回眸中所迸发的红尘往事,直指宿命之无常和人物之渺小。它改编于香港女作家李碧华的同名小说,其小说标志性的诡异浓艳元素,像没落贵族的脂粉生活,京味儿唱腔间的浓烈忧伤,与主流不合拍的性别认同,迷离眼神中的哀愁怨恨,因被导演放到了宏大的历史进程中而不显得空落,反而增添了一种反观文化的深刻意味。陈凯歌凭此成功进军戛纳,这恐怕也将是他难以超越甚至难以复制的高度。
《人•鬼•情》与之不同,一方面其主题所涉及的性别应该解释为“社会性别”,英语叫“gender”(指以社会性的方式构建出来的社会身份和期待),区别于“sex”。另一方面,它淡化了历史背景,比如关于主人公在“文革”期间的遭遇,影片没有任何画面描写,只借杂志上的几个句子用他人之口简单陈述。它的表达重心几乎完全集中于秋云和她所饰演的钟馗,并无历史环境过多的干涉。它所讲的并不如《霸王别姬》那么丰繁复杂,这只是一个社会公认的成功女性的成长故事,但又不是一部简单的女性励志电影,因为它非常沉重地指出了一个现代女性在当今社会里的尴尬困境。
这部电影的主人公“秋云”,从走江湖戏班里的小女孩成长为国家剧院舞台上的名角,终于如其父所愿“走了红,成了名”,在外国记者的闪光灯下被夸赞“你真是一位神奇的中国女性”,在文人的笔头下被赞许“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但是,并不是一切就此“顺当了”。
酒醉后的秋云对父亲说“你演钟馗,我演钟妹,你送我出嫁。”
这是长久以来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所以,她执意演一出《钟馗》,哪怕朋友不看好。因为只有钟馗才是她心中的 “一个最好最好的男人。”
幼时,当秋云遭遇男孩们的嘲弄时,原本青梅竹马的二哥也倒戈相向“你去找你的野爸爸吧!”后来,曾救她于重围之中的张老师,在说出“我总觉得永远也看不够你”的类似情话后,携带家小离开省城。再后来,嗜好赌博的丈夫欠下赌债,债主追讨到家,翻出一本描写她幸福婚姻的杂志,冷冷地说中她的心事。现实生活中,王子公主的经典模式里永远缺少一个拯救者的角色。
只有在舞台上,捉鬼归来的钟馗才为她热泪盈眶“来到家门前,门庭多清冷。有心把门叫,又怕妹受惊。未语泪先流,暗呀暗吞声”。
光环之下的她,也只有钟馗一个知音,“人世间,妖魔鬼怪,何其多也!”
幼年里,因为母亲头上的“红字”,她丧失了一群小伙伴的簇拥,还险些被父亲生拉硬拽出她钟爱的舞台。在父亲由衷的担心中,她终于妥协“那我不演旦角,我演男的。”她逃避着屈辱的身世,拒绝重复母亲的命运。
但是,即使在成长过程里恪守着不成文的信条,潜滋暗长的谣言还是伴随着嫉妒和猜疑在笑里藏刀的人群里传扬。
终于,在《三岔口》的舞台上,她一身武生扮相,翻身跃上案头,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跟头后,被一根预谋中的钉子深深扎进掌心。在一幅幅貌似关心实则看热闹的嘴脸下,她不动声色地面众亮相,翻开手掌,镜头中映出流血的伤口。退到后台,各式各样的脸谱,掩藏着欣赏战果的得意表情,关切地问“这是谁干的呢?”。她喊疼的声音里还带着稚嫩的孩子气,潜伏在旁观者心中的无形恶鬼却依旧杀气腾腾。
看到此处,不由地感到心疼。
她需要钟馗,将这些邪恶的、隐形的鬼,一网打尽。
于是,影片的末尾,当与钟馗相对,秋云说“我从小就等着你,等你打鬼来救我。”
另一方面,作为嫁妹的钟馗还充当着父兄和“媒人”的角色。捉鬼归来的钟馗穿着红袍,带领驯服的小鬼们,欢天喜地地抬着花轿,走在婚嫁的路上。所以,钟馗这个传说中丑陋无比的鬼,在秋云的心中还象征了幸福与完满。
现实的结局是
“我已经嫁给了舞台”
“我不后悔”
舞台上,秋云为自己架构了一个并不华丽的乌托邦,但在现实暗压的苍穹下,她只能隔着永恒的距离用向往的姿态张望。
这或许是一个反抗传统道路的女性无法逃脱的社会宿命。
另外,推荐这部影片的权威评论——戴锦华所著的《电影批评》中《第八章 影片分析举隅1:<人•鬼•情>》
4 ) 钟馗一直试图嫁妹
其实这片应该叫《钟馗嫁妹》。
秋芸学戏扮男,一开始是厌女/母,后来是借学戏去追求现实的“理想男性”,同时因为自己“男女不应”陷入三界游离境地。爱情破灭,被众孤立,红色黑色的颜料在无意间涂满全脸,尖叫。
“我想演(钟馗)了一辈子。”“妈妈想演个最好最好的男人(钟馗)。”这时,秋芸扮演理想男性(附带恋父情结)。
演钟馗其实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秋芸借三界游离的钟馗安放四处不应的自己。躲在钟馗身后很安全。
当“父亲”也破灭之后,秋芸直接面对钟馗。
钟馗:“男人演钟馗都嫌操劳,何况女人。”
秋芸:“我不操劳!我演得很痛快!”
秋芸:“我已经嫁给了舞台!”
钟馗:“我一直盼着你出嫁。”
何时秋芸不需要钟馗?何时钟妹不需要钟馗?
搞了半天,妹不肯嫁,钟馗嫁妹循环。
这部片子真的太厉害了,整个叙事逻辑是戏曲的,表演是戏剧的,场景是舞台的,却用纯熟的镜头语言串联起空间和时间的置换。在当时,这么拍可能就是顺理成章,可在现在看来,这就很先锋。
看了这部片,我一点都不惊讶黄蜀芹会有郑大圣这样的儿子,一家的能人。
豆评里都说这片是女版《霸王别姬》,我觉得这看法太表面。个人以为,和《人鬼情》对标的,应该是同时期的《罗丹的情人》。
最后跪求这片出修复版。老版不仅画质堪忧,一开杜比模式声音还各种风骚走位……这样一部片子值得好好的修复。
5 ) FIFF7 | DAY4《人·鬼·情》她最后将自己嫁给了舞台
第7届#法罗岛电影节#无人知晓单元第4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人·鬼·情》,下面为大家带来前线梨园女子的细腻绵长的评价了!
Leah:
丰厚远胜《霸王别姬》。
Charmbracelet:
好片!最中意戏曲和音乐剧,能很好地解决过场时推动情节的麻烦。这部片在现在看来可能没有多么闪亮,但是在1987年的环境里,绝对是里程碑式的作品。
我们敏熙:
戏困不住她,她是为情所困。她对自身的性别认知是没有什么障碍的,所以后段讲起这个来还是有点莫名。细节处挺糙,看得出来拍的时候没啥钱,但穷有穷的好处。
果树:
前段童年的际遇与决心拍得太有感觉了,相较下中段青年时期本应最有戏剧张力,可惜没能展开。直接跳过文革十年,使后段有点接不上,也削弱了本有的升华。最后结尾一场人鬼不分的戏绝赞,是啊,世间鬼怪,太多。
我略知她一二:
她孤身站在舞台上,被光打亮的灰尘像金粉一样落在她的脸上,在她的泪珠中闪着晶莹的光,周围是一片像沙土深埋于大地一样的宁静,不管外面是多么的风雨琳琅,那个她渴望成为的梦中人和她不期而遇,仿佛漫山遍野都在成全今天的相逢。她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温柔而贪婪地豢养着那早已腐化的心,然后抛向梦中的大雨,让记忆无限的侵蚀着对过往的眷恋和对自己的挣扎。
Harper Yug:
一场钟馗嫁妹,道世间人鬼情。没看前可能会被片名误导,但其实却是一部的女性题材电影,像是女版《霸王别姬》。经历了母亲的不德、伙伴的嘲弄、同行的流言、婚姻的不幸、对女人演男角的排斥种种,最终她与父亲的一席话算是认清了这个社会。最后一幕舞台上人鬼对话,她将自己嫁给了舞台。可能是这种真实性的直接叙述方式使其不可能成为大片,抓住了这一点,后来陈凯歌拍出了《霸王别姬》。
#FIFF7#DAY4的无人知晓场刊评分稍后会在广播中为大家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6 ) 《人.鬼.情》裡的「虛」與「實」— 藝術對現實人生的救贖
《人.鬼.情》(1987) 的內容是一個女演員和她所扮演的鬼神鐘馗之間的生 命對照。片名所指的「人」是女主角秋芸──一個一生帶有悲劇色彩的京劇演 員;「鬼」即指《鍾馗嫁妹》裡那個立誓斬盡天下鬼魅、為妹妹找個好歸宿的護 法神靈鍾馗;而「情」最終指向的是救贖─鍾馗是秋芸精神上的庇護者,當最後 電影揭示秋芸已成為了鍾馗時,這象徵著藝術對秋芸的現實人生的救贖完成。
秋芸和鍾馗一人一鬼、一實一虛,導演黃蜀芹為要將兩邊的世界有機地融 合在一起,於是便在電影裡頭營造了一個充滿詩意和象徵意義的意境,令電影拍 來虛實相生、詩意盎然而最終達至震撼人心的果效。以下本文將分析電影中如何 以中國古典美學的虛與實來呈現女主角秋芸的內心世界和現實困境的交纏。
重在一個「境」字
「相形取意然後情生,然後悠然意遠。」林年同在《中國電影美學》裡所 提的詩意是指在電影裡經營一個充滿餘韻而雋永的意境。黃蜀芹為鍾馗打造的正 是一個高度意象化的空間,它的難度在於鍾馗的世界在電影裡頭既是京劇的傳統 戲劇時空,但同時亦是秋芸的心理空間,為要表現這個疑幻似真、無以名狀的世 界,黃蜀芹這樣處理:
其中,對於鍾馗世界該如何表現,鄭長符(注:黃蜀芹的先生)——該片的美 術師和我做了各種討論,最終還是摒棄了傳統的山坡、星月或是亭閣樓宇的 景片,而是在攝影棚內鋪滿黑絲絨,其它的景片、道具一切皆無,讓紅衣花 臉的鍾馗在其中載歌載舞,關照著人間生命。
這樣混沌一片、無光無聲的漆黑世界正正是高度意象化了的內心世界,這片 深黑一方面既深化了鍾馗的神秘感,但同時亦令觀眾產生熟悉感——他活生生的就似是每人內心的那隻「鬼」,那深黑裡的一抹嫣紅每一步每一唱也能牽動人心。 鍾馗世界的造境設計為這套電影定下了一個非常切合的基調,所以當把鍾馗世界 和秋芸一生的戲劇時空剪接在一起時非但不突兀,反而令敘事變得更有效,亦令 電影呈現出一個更高的真實。
守護秋芸 「引虛為實」
秋芸一生的困境源自於她的身份——一個女人,母親的女兒。在傳統中國和 父權的社會下,女性最好的命運就是找到一個好歸宿。在故事的開初,秋芸擁有 一個看似美滿的家庭和一個照顧她的玩伴二蛙哥。秋芸第一次看見鍾馗是在孩童 時期看到台上的父親在演鍾馗而母親在演妹妹,初時秋芸還有點害怕那名為鬼神、 面目醜陋的鍾馗。但當得知鍾馗是來為妹妹(母親)出嫁時,導演將鏡頭漸漸向秋 芸推進以顯示鍾馗作為守護神的形象在她幼少的心靈裡開始萌芽。
於是在秋芸往後的成長歲月裡,每當悲劇發生在她身上時,鍾馗便會以守護 神的姿態出現在那片漆黑的世界之中,演著《鍾馗送妹》的戲碼。電影在這裡展 現了何謂「引虛為實」——將原本不可見之情化為可見之景。來自黑色世界的 鍾馗第一次在戲裡出現 (不計片頭) 是秋芸在草堆裡目睹母親與「後腦勺」苟合、 後來母親在演出時私奔令到秋芸被一眾男孩欺負和被二蛙哥背叛時。當秋芸被一 眾男孩圍著看熱鬧、又被二蛙哥壓在地上哭時,電影裡頭霎間烏雲來襲,一束火 光突然顯現。然後一個特寫鏡頭看見鍾馗在噴出火光,響起背景激仰的京劇音樂, 接續在全景鏡頭裡鍾馗舞劍而出,群鬼喧嘩四起,鍾馗以威武之姿斬妖除魔然後 為妹妹出嫁之路起程。本來的不可見之情是秋芸被斯壓的冤屈和然後所產生的、 希望自己能逃離身為女人這個命運的渴望,而在戲裡這些情則被影象化為鍾馗斬 鬼,令秋芸獲得精神上的拯救。那些圍攻秋芸的男孩背後那真正令人可怕的東 西——父權的霸道所帶來的盲目則被影像化為群鬼,觀眾和秋芸一樣都藉著看見 鍾馗驅鬼而獲得安慰和快意。所以往後每當鍾馗出現時,都是導演以「引虛為實」的手法呈現本是虛無的 鍾馗世界如何對秋芸的現實世界產生救贖,而隨著秋芸所面對的困境愈來愈大, 鍾馗救贖的層次也遂步加深。如秋雲要離開父親都城裡練功時那份無奈和不捨便藉由在近鏡中的鍾馗唱出來和以充滿不捨的眼神道出來;又張老師因秋芸的緣故 要回鄉後,秋芸在舞台上被陷害,那徹底的絕望和不忿藉由鍾馗慢慢接近鏡頭到 最後一個大特寫出他那充滿憐憫的神情而得以被渲染。
道別鍾馗 「化實為虛」
文革過去後,秋芸長成了成熟的少婦、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她依然未找到 一個好歸屬。她丈夫未曾在影片中露過面,從別人口中所聽到的都說他是個賭徒、 不是個好丈夫,他由始至終的缺席更加有力地証實了他並不是秋芸的歸宿,反而 是她的束縛——婚姻的束縛。這回鍾馗未有再出現,反而因為文革過去了而秋芸 終於可再演戲時,她決定由自己演出這個她心目中最好的男人,實現她這個埋藏 在心裡已久的願望。舞台燈光亮起,觀眾第一次著實看到秋芸站在現代舞台上扮 演著鍾馗。她所扮演的鍾馗在舞台上配合著輕快的音樂耍扇,高超的技藝引來滿 堂喝彩。電影到這裡觀眾理應覺得滿足,因為看著秋芸終於成了「角」、也滿足 了她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然而,在看著她演出和歡呼聲雷動之時,竟讓人產生 了一股莫名的悲涼和憐憫之情。尤其當演出過後,秋芸回到後台卸下妝容、在鏡 前吃兩口飯時,這莫不讓人聯想到她一路以來的艱辛和追求,是否有用也是否值 得?這裡是第一層的「化實為虛」,導演除了藉畫面展現了事態發展,也想藉由 畫面讓觀眾感受她的言外之意。
秋芸的鍾馗大受好評,連外國媒體也爭相追捧,這回秋芸真正成為了父親口 中所說的名角。她衣錦還鄉但依然沒因此而受鄉親父老歡待。在一場宴會後,秋 芸和父親二人在半醉狀態下說出心底話,秋芸說鍾馗做了一件好事,就是媒婆的 事,這句的言外之意(在結尾時也會揭曉)就是讓秋芸愛上了藝術、並嫁給了舞台。 接著秋芸的接生婆出現,接生婆象徵著最初,她的出現令到電影的時空可以慢慢 地從戲劇時空轉移到(鏡頭的推移)秋芸的內心世界,亦即鍾馗的世界。鍾馗重新 出現,但亦是最後一次的出現,他倆有了第一次的對話:
(中,跟拉) 鍾馗漸漸走近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離不開我,我 也離不開你......」
(中近) 他倆靠得很近,相互注視著。
鍾馗:「......不過你是一個女人,勞累了吧?」
秋芸笑笑,低頭不語。
「不要瞞我!」鍾馗體貼地道,「我是個鬼,一個醜陋的鬼。男人家扮演我 都嫌其操勞,你一個女人扮演我,難為你了——」 他注視了她一會兒,走開了。
......
(大全)黑乎乎的天地里,只秋芸一個小小的白角身影。
......
這時,鍾馗的頭像映現在空中,他的大臉譜充滿整個背景。
......
空中傳來鍾馗的聲音:「告辭了——」
鍾馗最後漸漸消失在漆黑之中,這象徵著藝術對秋芸救贖的完全,而事已 至此,秋芸和鍾馗已是密不可分的個體。這場人鬼對話是「化實為虛」的提升, 而最終令到整部電影達至虛實相生、言不盡而意無盡的境界。鍾馗對秋芸的拯救、 即藝術對秋芸的救贖是既喜且悲、是成全也是無奈的。喜的是藝術的救贖是完全 的、不離不棄的,在秋芸的世界裡,鍾馗是她唯一的知己;而悲的亦正是秋芸作 為女人、即使成功了,要在現實找一個理想的歸屬仍是不可能的,所以秋芸只可 仰賴鍾馗、而最終靠自己成為了鍾馗才可獲得救贖。最終的鏡頭:秋芸獨自俳佪 在偌大的舞台上便把這種悲涼意味深長的展現出來。
總結
《人.鬼.情》是一部有極高藝術成就的片,電影裡的每一個處理都是戚戚 相關,而且能被有機地融合在一起,其中導演在「虛」、「實」上的匠心獨運更令 電影達到寫意的境界。可見之境不一定就是真實的全部,在那可見之境背後那不 可見之情才是電影最值得拍出來的東西。有說,電影是靠餘韻取勝,而這便是電 影作為藝術的價所在。
一碰文革就失语。今天看来这片儿充满情欲张力,小孩子之间即已如此,再着就是秋芸与父亲之间。镜子用得出神入化(尤其片头,无怪戴爷狂赞之)。[霸王别姬]根本就是个倒转的[人鬼情]嘛……只是凯爷知道怎么拍成大片儿。最妙的是京剧[钟馗嫁妹]剪进去的那些段落产生的蒙太奇意义。
女版《霸王别姬》。全片以钟馗嫁妹作串场蒙太奇,令人惊艳。但叙事太过平铺直叙、人物情感刻画不深。3星半。PS:戴锦华说它是迄今为止中国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女性电影”。这种说法未免太牵强了。戴老师咱能不能有空多看点电影?别再把文学、社会学评论拿来充当电影评论,更别再瞎贴标签乱戴帽子了?
草堆后脑勺,幻灭独木桥,油条流浪狗,落地一碗枣;桌上藏钉,杂志勒索,自助餐上吃不到烙饼,倾家荡产八围酒席,钟馗嫁妹嫁出现代舞;既然不存在完美的男人,就嫁给舞台,让自己成为完美的男人;几年后,陈凯歌拍了一部性转版的《人鬼情》,叫《霸王别姬》。PS:李保田演技爆棚
秋云一生都在追求一个钟馗一样的男人,有力量、可靠,拯救那个承受人世间种种不堪的自己。然而她只能做自己的救世英雄。30年前的电影,超牛的。
中国唯一的女性电影,果然名不虚传。男有程蝶衣,女有秋芸,人戏合一,中国的性别易装最早起源的确是在戏剧。越来越喜欢第四代导演的作品,看看现在商业的第五代和不知所云的第六代,第四代实在要好太多。
据戴爷说是她唯一一部哭成狗的电影。抛开从中爬梳关于性别的隐喻辞典,我特殊地为秋父感动,那并非生父的父亲,却依稀是这孱弱的男权社会中唯一一个正面形象,尽管不完美,但我的所有泪都是为他流,此外就是为秋芸在女厕所被指认为男人而被责骂那一段,这不仍是当下某少数群体时时伴随的阴影的性转版吗。
中国女性电影的代表作,秋芸这个角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程蝶衣,同样是戏台上的角儿,又都有对性别上的困惑。片中穿插了好几段钟馗打鬼和嫁妹,很好地将女主角的内心世界展现了出来,对镜子的几次运用也很妙,是人是鬼虚实难辨。两段草垛子旁的戏是命运的一种重合,慌张的主观镜头绝佳。
戴锦华:“秋芸是一个多重意义上的女性的成功者与失败者。她在表达的同时沉默。她扮演男人,以此表达自己,并借此获得了成功。然而,在她扮演男人的同时,她便以一个男性形象的在场造成了她作为女性角色的缺席。她作为一个女人而表达,却以女性话语主体的缺席为代价。”
现实、传统、批判、个性、人道
"中国唯一的女性电影"。1.以后台多重镜像,人鬼对视与互换起首,戏中戏作承转与互文,舞台人鬼对话结尾。2.女演男而获得话语权,达成自我拯救,却仍是在场的缺席者。3.男性作为缺席的在场者:"后脑勺"生父与夫君。4.扎钉子惩罚,化妆室里的嘶喊与晃烁之光,红与黑的油彩由截然两分,终至融为一片黑。(9.0/10)
8/10。秋云就是那个傻子,冲破了围困她的现实牢笼,文革后的丈夫在外打牌始终没出现在镜头里,生父不敢正脸见她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的符号,父亲在酒席散后满屋子蜡烛的黑暗中捉不着鬼,男性没有力量拯救秋云,正如债主拿来讲她幸福婚姻的杂志,正如手掌扎了钉子后那个油彩的笑脸,她不看清人世间的真实面孔,更不晓得自己遭伤害的理由,她与童伴玩耍就任性地不愿当任何人的新娘,以至包括青梅竹马在内的男孩子都加入对立的阵营群攻她,注定一生极力挣脱女性命运,男装进女厕所被逮是秋云第一次在群嘲中被人解围,然而独自画上女装赢得张老师青睐的女性心理又一次被男性的逃避所抹杀,片中乌云密布向她压来,舞台上众多鬼纠缠的秋云只有无助的哭泣。忍受爱慕者的褪色和世俗流言的纠缠,结尾秋云和钟馗的对话揭露了真实心声:人心诡诈胜过阴间可以直面的鬼。
非常惊艳的女性电影,该分析的戴老师分析得透透的了,女性困境每一天如影随形。我自己很直接的观感是:成为女性就是缺失,一个女人永远在缺失些什么她好像本来应该有的东西,当然,这种缺失的定义包括了很多弥漫的社会规训,但这种缺失感是切肤的。如果要抗衡,就必须把自己甩入一个失真的语境里去表达:要么融合入男性权力机构里,为自身带上很多男性特质从而失真;另一种方法基本就是搞创作吧,间接表达,甚至永远驻扎在一个虚无缥缈的virtual world,就是片尾的那个舞台。同时也想到近年来出现的一些女性创作女性视角的影片,都还是很fragmented,没有这一部这么comprehensive讨论问题的了。PS. 没有男性就没有缺失感的意思
讲寓言的秘诀是只着重讲一个寓言,但这个电影讲了好几个,很不幸这些寓言都面目模糊,而且互相排斥对方。钟馗嫁妹是女性受支配的寓言,女主饰演钟馗是反转其地位的寓言,但她却说“钟馗是个好男人”重新承认了男性支配地位。然后这些寓言被统和成宿命论,男女都受其支配,前面的寓言全被消解了。
男蝶衣,女秋芸,“中国唯一的女性电影”。一条线索(实)是秋芸一生的坎坷遭遇,是叙述性、情节性的;另一条线索(虚)是钟馗打鬼嫁妹等,是秋芸想象的、描绘性的;八场后台戏(半实半虚)完成虚实过渡与融合。片头秋芸扮钟馗照镜人鬼对视,片尾大全脸谱与秋芸叠在一起人鬼对话,首尾呼应结构浑圆。
生为女人……
当她习惯对所有失望,她终于认识到唯有泯灭性别无关流言的舞台才是最终归宿。
真牛,这性别认同跟《霸王别姬》倒是一种呼应。各种以戏剧片段的转场,人与鬼的指涉,以及片中透露出的哀怨与无奈。文革之后的故事略弱一些。但是徐守莉真不错
别忘了是先有人鬼情,才有霸王别姬的。一个是扮钟馗的裴艳玲,一个是扮旦角的张国荣,最后一个在肉体上自刎了,一个在精神上自焚了。讲尽了了女人的悲哀属性
镜像场景的自我指涉主题,中国唯一的女性电影。本片与「霸王别姬」有着一体两面的微妙呼应:如果说程蝶衣断指(阉割)后拒绝男性性别认同,并终以「虞姬」成为艺术的化身;秋云则由于幼时对爱情幻灭而拒绝女性认同,并自觉选择男性角色(钟馗),但终束缚于女性身份中渴望却得不到爱情/男性的拯救。
电影根据戏曲家裴艳玲的真实故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