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银河映像(香港)有限公司(下简称“银河”)成立20周年,作为97回归之后香港最重要的电影制作公司,银河恰恰在97回归之前成立。彼时,正是香港最重要的一批电影制作者流向好莱坞和大陆寻找“出路”,香港电影慢慢没落的时节。而就像当时的香港电影界集体的失落感一样,银河在成立伊始,就很失落。我不是说它不挣钱,也不是说它门庭凋敝,我是说它的作品。成立之初,银河拍摄的几部作品都有极为强烈的失落情绪。以其当时最为重要的“黑色三部曲”(《两个只能活一个》(1997)、《暗花》(1997)、《非常突然》(1998))为例,三部作品虽然影像风格差异很大,编剧的方式和影片气质也有不同,但是,其中所包含的强烈的失落感却在每一部作品中都呼之欲出。
一、澳门
《暗花》是这三部作品中唯一一部没有拍香港的,也是银河为数不多的,没有以香港为事件的主要发生地的电影之一。《暗花》拍的是澳门,而且,生怕人家不知道似得,全片的第一句话就是,“澳门,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这句话天然就是招人反问的——靠,难道你们香港不是么?大嘴一张就可以这样说澳门么?——其实不用反问,因为就是。
如同在这电影的结尾出现的无数的镜子映射着恍如镜像的阿琛和耀东两个人一样。在这电影的开始,澳门就以这样的方式倒映着整个香港。那是在1997年,如果那一年有人想要用澳门来映射香港的话,那一定颇有意味……
而且,澳门还有一个奇妙之处。读者一定进入过国内许多大楼,也一定在楼梯或楼道里见到过泛着绿光的“安全出口”。而澳门的有趣之处是,澳门的指示灯从来不写什么“安全”,它只写两个字:出路。
对于中文而言,“出口”这两个字可以是中性的,没有什么含义,但是“出路”却显然的和生存、未来等概念息息相关。而《暗花》正是一部关于“出路”的电影。
对我来说,这电影花了近90分钟时间,其实就说了四个字:没有出路。而出现在影片里纷杂的澳门街巷、旅馆、饭店、出租屋、码头等等,主人公所到之处,远远的后景里,泛着绿光的“出路”如影随行。
天生切题。这是澳门的妙处。
二、狠酷
在影片一开始,《暗花》就体现出和三部曲中的另外两部截然不同的影调气质,如果说《两个只能活一个》所体现出的是色彩浓郁的、夹杂着浪漫气氛的荒诞感,而《非常突然》体现出的是一种同样略显浪漫但有着极为明显的市民生活气息的生活质感的话,那么,《暗花》则是三部作品中最不浪漫,最严苛乃至冷酷的。影片伊始,阿琛驾车到郊外去见基哥,彻底的黑暗里,车灯带来了极为刺眼的光反差。从这时开始,这种反差就贯穿了整个电影。影片的光影一直都很硬,这影调就如同片中的酷刑、暴力和死亡一样,血腥残忍,冷酷简洁,线条凌厉。
我并且得说,《暗花》里的残酷,已经不仅仅是形容其中例如拔指甲、砍头、碾尸这些事件的一个形容词了,而是贯穿于这电影的一种生活质感。也就是说,在这里,日常生活本身就是极度残酷的,而在这残酷之中想要找到出路,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比比谁更残酷,通俗的说,就是比狠。
我有高中好友给我讲过一个俗到爆,但因其亲历而令他印象极深的故事,说有个小伙儿在他家所在的那条街开饭店。因为没有和当地的地头蛇打招呼,被人家挑了不是。该地头蛇带了一众小弟到店里来吃饭,当然边吃边挑衅。上到最后一道菜,小伙儿给店伙计(这位就是讲故事的人的堂兄)说,这道菜他自己端过去。一个大盘子上盖着一块白布,小伙儿自己端到饭桌上,然后掀开白布,下面是一把菜刀。小伙儿说,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道菜了,随后,拿起菜刀,切了自己的左手小指。从此,地头蛇再也没有找过他的事儿。彼时,上高中我傻乎乎的问说,切自己手指,又不是砍别人,为什么能顶用呢?作为讲述者的好友用一种极为嫌弃的眼神看着我说,如果一个人能对自己这么狠,那你想如果你惹了他,会怎么样?
所以伤害的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够不够狠。
阿琛够狠。一开始就用酒瓶把一个枪手的手一锤一锤的打到稀烂,紧接着又用改锥尖挑了一个人的指甲。对应的,耀东也够狠,在被警员强制送往码头的路上,他把车速飙到140,然后用头撞碎车前玻璃,再撒开方向盘任其在澳门的大街上乱撞,最后把吓傻的警员暴打甩出车窗。后来,我们看到在压力下他们都变得越来越狠。尤其是最后,阿琛在和耀东决斗前,先用枪打残阿凤的腿,再用手铐把她吊着用汽车拖行,最后用车轮碾压杀死她的方式。其冷酷残忍,确实令像我这样没见识的观者动容。
当然,对于这电影来说,越狠就越是可以看到它的核心。这个核心就是:无论你多么狠,多么聪明能干,你就是没有出路。这样的主题,在《暗花》里通过精妙的编剧方式,环环相扣的情节逻辑以及由此获得的宿命般的绝望感而表现的非常成功。
但是对我来说,《暗花》还不止这些。
三、死法
《暗花》的残酷,并不仅仅是宿命的无力感和无路的绝望感这么简单。《暗花》是一个有倒影的电影,它自己有自己的镜子。最简单的,它是个关乎两个人的故事。如同它的前作名为《两个只能活一个》一样,《暗花》应该可以改名叫:《两个都不能活》。
死亡本身,才是《暗花》最有趣的无力和绝望。
香港电影历来不吝于拍摄死亡,就像香港电影总是被质疑弹夹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子弹一样。我这里借鉴香港电影史上可以称得上最重要的两部警匪电影作为参照。一个是1986年的《英雄本色》。一个是2003年的《无间道》。这两部电影在香港电影史上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我并不要深入的探讨他们的主题和情节,我只是非常关心他们的主人公,怎么个死法?
看过《英雄本色》的人,应该不会忘记小马哥的死。而记得小马哥的死,就一定对于什么叫做被打成筛子有深刻的理解。小马哥在头部中枪之后,毅然的站起。随后,来自反派的机枪对着他的身体进行扫射。慢动作中,小马中弹无数,身体在中弹的动力中晃动犹如舞蹈,半晌之后,才重重的倒地。这是1986年小马哥的死法。如果要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我得说,够壮烈。从文化的意义上讲,可以借鉴一下这个电影的英文名:A Better Tomorrow。一个美好的明天。小马哥的死,是有重大的意义的。他死了,宋子豪和杰仔就终于冰释前嫌,兄弟情义从此恢复如初。死亡可以换得美好的明天,这句话可以换成例如:拼搏是有意义的、努力是可以换来东西的、付出是有所得的,凡此种种……
那是1986年。
十年后的1997年,《暗花》里的阿琛和耀东都是怎么死的呢?他们基本上是没有挣扎余地的,或者说,他们基本上只完成了小马哥中的第一枪,就结束了。在《暗花》里,有那么多的人头——汽车的后备箱里是阿荣的人头,码头的存储柜里是基哥的人头,被石棉瓦切掉的是耀东的人头,被一枪打烂的是阿琛的人头。切头,相比打成筛子要简洁多了。直接切掉的人头,应该对应什么样的形容词呢?惨厉?恐怖?大约如此吧,但至少它绝不壮烈。已经没有壮烈了,因为同样可以看一下《暗花》的英文名:The Longest Nite。最长的一夜。一方面《暗花》全片事件的发生,确实集中在一个夜晚,另一方面,曾经在80年代通过努力可以获得的明天,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漫漫长夜。而无论怎么死,都再无所得。所有的付出都是白瞎。生命除了死前的挣扎,别无任何意义……
这是1997年。
6年之后的《无间道》系列里,死法更加简洁明了。第一集里陈永仁的死,第二集里倪永孝的死,第三集里杨锦荣的死,全都一模一样,一发子弹,正中眉心。与此相比,无论是打成筛子还是割下头,都未免太费事了。你不就是个死吗?何须费那么大的劲儿?这么多年来的香港,死作为一个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伤口越来越小,流血越来越少。要找形容词来形容的话,我不得不说,这太宿命了。然后,继续看一下这电影的英文名:Infernal Affairs。地狱里的事。所以,这里不再是有没有明天,或夜晚究竟多长是问题了,这是人间与否的问题。不是努力有无所得的问题,也不是挣扎的意义问题,而是即便活着,究竟是活在哪里呢?
就到了2003年。
所以,不用看剧情,也不用分析人物关系,只是一个死的动作,香港人已经那么好的表达了自己的处境。
四、镜花
其实单是死亡也罢了。可是对于《暗花》而言,其实死,还不是最惨的。
前文所写的什么宿命的无力感、无路的绝望感,也都不是最惨的。
这就好比说,我无力控制我的命运,我去死总可以了吧?
——所以你是幸福的,因为你还可以亲自死。
《暗花》里最令我感触的台词是这样几句。先是阿琛在码头被爆头,爆头之后,一个人检查尸体,说了一句,他穿了避弹衣的……这一句,把阿琛所有的挣扎和努力讽刺的透透彻彻。紧接着,镜头切到林雪扮演的小弟,他挂了电话,说,艇王打来的,已经搞定阿东了。这句话,我以为是全片最惨。因为它明白的意味着,连死,阿琛都没有能力亲自死,他的尸体,最终被所有人当做耀东分尸。
所以其实,你也可以说,在此之前,当阿琛扔了随身的白毛巾,理了光头,纹了脖子上的那朵花的时候,他根本就已经自杀过了。
多年前,我听一个朋友说起,去横店拍戏,遇到当时在那里拍摄《大唐双龙传》的游达志,问起了《暗花》里的决斗戏。游导说,当时整个剧组没钱了,在烂尾楼里放镜子的决斗场景,其实是韦家辉的主意,而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省钱。因为是听说,我不知道此言的真实程度如何,但是镜子的主意来自鬼马的韦家辉,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毕竟同样的镜子、反射、镜像感在例如《再生号》、《大只佬》、《神探》等韦家辉后来的作品中分明愈演愈烈。
所以,自杀了之后的阿琛,进入了一个镜像为主的空间里和作为他身份反射的耀东进行了一场决斗。在刚开始,两人还在寻找着对方的踪迹开枪,但随着枪战的升级,镜子出现了,两人也就不再向对方开枪。他们转而向镜子里的自己开枪,每一枪,在打碎一个镜子的同时,也打碎了一个自我,而破碎的镜子后面是强烈刺眼的光,仿佛被打碎的是一扇门一样。他们不断的打碎镜子,不断的打碎在镜像里的自我。而当所有的镜子都破碎之后,烂尾楼竟然就没有了支撑,它竟然塌了(难道这楼是用镜子盖的么?)。因为害怕被倒塌的楼体砸死,两个人开始出逃,一边逃还在一边互相开枪,直到他们逃出了烂尾楼,倒塌的石棉瓦随着屋檐滑下,恰好切掉了耀东的头……
无论如何,这都应该是香港电影枪战段落中最为奇特的一个桥段。因为它的重点完全不在枪战的空间、技巧、机智、戏剧性、破坏性等方面,它倒是很有画面感,但那画面感主要来自于破碎的镜子和镜子后藏着的冷色调的聚光灯。
香港大学常年进行一个问卷调查项目,名为“香港人的身份与国家认同”。有兴趣的读者完全可以网查统计数据,我这里只借用其调查结论简述一下,其实在97前后,最大量的香港居民认为自己是“香港人”,这个身份认同,意味着他们既不认为自己是英国人,也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他们只认为自己是“香港人”。但有意思的是,在官方的、行政的意义层面上,既可以有英国人,也可以有中国人,但唯独就是没有“香港人”。
如此,我这样推想着《暗花》里这一段无比抽象和莫名其妙的决斗:
在这样一个镜像为主的空间里,已经基本自杀的阿琛,可以说是牺牲自我以求生存的。对着镜子里的自我开枪,正好似对那些官方给定的身份进行否定一样。你说我是英国人,英国人是自我的一个镜像身份,我不认同它,所以我开枪将其打碎,打碎了之后,强光刺眼,恍如出路一般;你又说我是中国人,同样,我不认同这样的镜像身份,我继续开枪把它打碎……但是,麻烦在于,香港本身正是一座无我的浮城,支撑这座城的,反倒恰好是这些镜子。正是这些镜像身份使香港在政治意义上得以以或者殖民地或者特区的形象存在,当你不断的开枪打碎镜子,否定身份之后,独立的香港反而是没有支撑的。所以那个烂尾楼就因为打碎的镜子太多,倒塌了,于是你们就逃,就寻找“出路”。而两人又都因为身份含混不明,导致甚至不能亲自去死……
这是什么样的人间?什么样的暗夜?什么样的1997?
为了成为耀东,阿琛在脖子上纹了和耀东一模一样的花。在这层意义上,这朵花本来就是一个映射身份的伪证,而后,这朵花还要再投映在镜子里,这是一种怎样的无我和虚假?
而香港,何曾不就如同这一朵映射在镜中的假花呢?
以此文纪念银河映像20年,感谢在他们的镜子里,后来有了更多的花。
近来越来越关注香港影坛。黄秋生说,香港影坛有五个演员是真正演戏的:梁朝伟,吴镇宇,刘青云,梁家辉,黄秋生。我万分赞同。向来欣赏真正把工作当事业的人。看这些人的戏,能看出一个完整的人。仅凭目光里透露出的那份坚定,就能让你相信,他,就是那个角色。
今天看《暗花》,本来就是冲着梁朝伟去的,看完电影,却发现了另一个梁朝伟。除去仅仅用一个charming形容的长相,如果只是谈演技。梁朝伟是当今香港影坛最好的男演员,名副其实。全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个眼神,在囚房里面对刘青云的那种求生心切,在H通道碰上乔治的那种绝望。淋漓尽致。看上半部分的时候我一直抱有期待的心理,期待会出现某种俗套的意想不到,比如伟仔其实是卧底,比如伟仔在关键时刻救了别人,云云。我想那样的角色才是伟仔能演的,但看完电影后我明白了,梁朝伟不用沾角色的光,无论角色本身善良与否,智慧与否,他都行。伟仔在这个片子里不似平常那样温柔深情,反而尽显霸道蛮横,自以为无所不能。而他自以为的无所不能恰恰是阿深最悲剧的所在,他其实什么都不能。在H出口的时候,伟仔微微一皱眉,望向窗外,拔出枪,那种绝望与无奈,演绎得真实而生动。人生最大的悲剧就在于以为正在走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却一步一步走进被设定的圈套,然后越陷越深,寸步难行。这是梁朝伟的精彩出演所传达给我们的最重要的道理。很明显, 本片里伟仔对所演的人物体会精准表演到位,令我叹服。
很多演员会被归类为演技派还是偶像派,现在我明白梁朝伟是不能就这样简单划分的。更为麻烦的是,有些人会被归类为事业型还是家庭型,而伟仔显然更不能这样就划清楚河汉界。人们都说上天是公平的,而梁朝伟,或许,是个例外?
一直觉得港片需要非常寂寞的心情,仿佛很适合午夜的录像厅,长夜漫漫,再多的打打杀杀鲜血淋淋都不觉得太过闹腾而嫌不足以大发长夜过于凝重的孤寂。所以买票时候有些迟疑,看来复杂和血腥的黑帮题材,梁生演的是最终死掉的反派,但终究不愿意错过北京电影节难得的在大荧幕上看到此片的诱惑,还是决定克服想看爱情轻喜剧的贪图享乐的心情。
比预期还要好看,既有非常明显的港片性格(即使故事背景发生在澳门),黑暗、喋血、冷酷,又有超出类型片所想表达的更微妙而令人玩味的人生况味。这也是我喜欢港片的某种性格,比起好莱坞大片流水线制作的完美无缺的自洽,这样的电影总似乎是匠人打造的手工孤品,虽然不尽善尽美,却在某个细节体现了制造者的性格,并无法造出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其实情节真看起来并不复杂,也是由于导演的详略控制非常好。大背景是洪先生重回江湖想将现有两派黑帮基哥和佐治清盘,而选定的棋子是基哥手下的阿琛,布局他排除了两个杀手,耀东与阿凤。最后阿琛杀了耀东与阿凤,顶替耀东想出逃却终究被洪先生的手下灭口。
然而这些主线都影影绰绰的躲在故事后面,躲在隐隐约约拨出的电话号码和口耳相传的窃窃私语中,仿佛只是一个传说,真正切实的,在幕前被我们所看到的,只有棋子阿琛在一个又一个设好的局之中奔走,他一开始便耀武扬威,一大特征就是一直在擦汗,大概岛屿太热,大概他内心紧张,但开始时他其实是满意这种状态的,年少得志,在他每每说出我马上过来的时候,大概也带着一种掌控着全局能干卓然的自我满足感,直到脊背后面真正冷汗直流,赫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命运迷宫之中东突西破的困兽。那白毛巾终于被丢弃在路边。
我最喜欢的两场戏,一场是阿琛与耀东在囚室相对,他最初是愤怒,把耀东暴打一顿后开始讲话,但他毕竟是聪明人,而非蛮武,而耀东那句你不问明白舍不得杀我简直点出了他形神。耀东说我本想拿着钱就走,但不知谁姓洪,二人在如梦境的尘埃中不再是追捕者与被捕者的身份,反而有了种推心置腹的了解。同样能干的他们何尝不是互为映照,作为棋子此时境地只是一时一势,而在根本上并无本质区别。大家喜引用的“给钱不就行了”也出在这一幕,最悲哀在这里,明明毫无底线左右逢缘,却依然被某种无可琢磨的命运推行到此等绝境。与此相比,阿深竟比无间道中的陈永仁更不如,因为他竟无所坚持既不相信正义也无所谓太大的忠诚只相信丛林哲学与efficient却还是挟裹在大局中丧了性命。而这种实用主义只崇拜力量的哲学在身边多么熟悉,想走最快的路,出最少力气拿最多荣耀,从不相信有什么命运命运不是好好拿在自己手中吗,结尾处年轻人不要太聪明刚刚好点题。
另一幕就是在码头,他看到那个宿命号码107,拉开门那颗头颅滚下来,他呆立在当场,脸上的表情是彻头彻尾的绝望。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在积极的找各种方式脱离困境,监听警察频道,插队到最前面,寻找暂时没有被封锁的出口,想处理掉手拎包,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当他的脚下是老大的头和一地的钞票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那种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的黑色反讽。于是他奔向被指引的H出口,终于遇到佐治并杀了他,正如寓言中说的一样,仿佛是命运的闭环。寓言之恐怖大概就在于TA会分毫不差的实现,让人再不想和命运斗,垂首放弃。
双雄结构,没有侠肝义胆却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Tony和刘青云在剧中互为映照,换个立场,他也可能成为他,至最后的镜子与假扮的光头与纹身,使得这样的意味更加明显,要杀的是自己,正是被自己所杀死,这样荒谬的场景让人生出无论谁生谁死也改变不了结局的感喟。
电影落幕,却依然记得刘青云手中的那枚橙色弹球,“弹到哪里,什么时候停,都身不由己”。得失、成败、生死,都如此宿命。
[年少无知时候曾经在大概是雅虎的明星站上看到一篇写的非常好的梁朝伟全部电影和电视剧的评论,当时立下宏愿想看完梁生的全部电影并写影评,大约小二十年过去了,这个计划虽然缓慢其实也一直在进行着,今日盘点了一下这一篇是截至今日老虎87部电影中的第12篇,比起那些充满变数虚无缥缈的人生梦想,这大概是最有可能实现的一个吧。本片Tony在电影里年轻的令人怀念,最近的他大概早就不敢尝试这样沧桑的造型。难得一见的狠辣角色,黑眼珠在上看来冷酷无情。然而我更喜欢他最落寞时的几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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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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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澳门回归,如今已经过去20周年。
1997年,香港刚移交主权。
中间的1998,是谜一样的一年。
这一年,夹在时代缝隙中的人们充满了激动、焦虑和不安。
1998年的元旦,一部集结了两大影帝的黑帮电影如期上映。
这部电影黑暗、暴力、阴冷,镜头和故事都极具实验性。
它甚至超出了当时观众的接受范围。
片中有许多直白露骨的暴力镜头,一些媒体戏称这是梁朝伟把刘青云打得最惨的电影。
从此以后,梁朝伟再没有出演过银河映像的电影。
影片票房只有956万港币,远不及它1100多万的成本。
然而,它却奠定了银河映像今后作品的基调。
21年后,它被誉为银河映像的巅峰之作。
这部电影,就是当年提名香港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和最佳剪辑的《暗花》。
《暗花》
The Longest Nite
1998.1.1
说起银河映像(Milkyway Image),许多影迷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成立于1996年,它是港片最后的辉煌,高分的《枪火》(1999,豆瓣8.1)、《暗战》(1999,8.4)、《黑社会》(2005,8.0)、《神探》(2007,8.4)都是由它出品。
“银河印象,难以想象”这是刘青云对银河映像精辟的评价。
而它黑暗冷峻、暴力复杂的风格也对好莱坞电影产生过重要影响。
《暗花》(豆瓣8.3)是银河映像的早期作品,它是一座里程碑。
导演挂名游达志,其实他只指导了不到一周,随后作为制片的杜琪峰接手。
据说当年金像奖最佳导演本想颁给《暗花》,但他们知道上台领奖的只会是游达志而不是杜琪峰,于是就给了陈嘉上和林超贤(《野兽刑警》)。
1998年,梁朝伟36岁,刚刚凭借《重庆森林》和《春光乍泄》拿下两届金像奖最佳男主。
那一年刘青云34岁,在这之前,他三次提名金像奖影帝。
拍《暗花》的时候,两人都是演技的巅峰时刻。
97年香港回归后,港片就开始衰败,然而银河映像却逆流而上,渐入佳境。
这一切都是由《暗花》开始。
81分钟里,丰富的电影语言简直就是教科书,至今都能秒杀大部分电影。
这种电影语言的应用,让影片足够含蓄,但这也提高了观影门槛,让一些观众get不到精髓。
>>>>镜头
影片很短,但没有一个多余镜头,每一秒,都是信息。
比如开头阿深和阿东在饭店偶遇,阿深不经意开了一枪。
吃饭的阿东身体被吓得抖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的吃饭。
两人的性格被同时刻画的淋漓尽致:阿深目空无物,心机又危险;阿东冷静的超乎常人,一看就见过世面。
紧接着阿深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小马仔狂殴,而此时阿东不慌不忙的接了个电话。
这个镜头本身就很有意思,前静后动,画面左侧充满矛盾,右侧非常和谐。
两人性格也显而易见,一个暴躁,一个沉着,一个好中透着坏,一个坏种透着好。
一个镜头,信息量就如此巨大。
治安的混乱、社会的阴暗、人物的性格都在里面。
台词都不用多说,一切都在高度电影化的镜头里。
>>>>氛围
《暗花》不仅将人物刻画的无形胜有形,对故事和氛围的烘托也渗透到了每一秒。
从头至尾,阿深都在用毛巾不停地擦汗。
一个人如此大汗淋漓,要么有病,要么是太紧张太害怕。
这答案显而易见。
而影片开头就已经在营造这一夜紧张不安的氛围。
阿深说,跟随基哥这么多年,什么血雨腥风都经历过,但从没有见到基哥这么紧张过。
他竟然还嘱咐阿深帮忙看好自己的儿子。
连基哥都害怕成这样,幕后老大洪先生有什么能耐不言而喻。
除此之外,广播中的天气预报在片中持续播报。
从夜晚转凉到夜晚有雨,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而且,这场雨,注定谁都躲不过。
>>>>叙事
《暗花》的叙事脉络清晰,它前后呼应,伏笔很多。
关键它自己不说破。
这就调动了观众的智商,让观众去想,去解,去拼接81分钟之外的剧情。
比如阿深带着手下拷问阿东的时候,阿深和阿东突然举枪对峙。
让阿深没想到的是,身边的手下竟然同时把枪对准了自己。
阿深这才意识到,在这场游戏中,他走的每一步都已经被算计好。
他根本就是个被人操控的猎物。
而他永远也不知道身边还有谁是这局游戏的棋子。
这个局有多大,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光影
除了这些,《暗花》最被人称道的,是光影。
它对光影的应用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一般角色越“坏”,他脸上的阴影就越多。
角色越“好”,他脸上的阴影就越少。
相比灭霸,即使托尼背后有很亮的“太阳”在补光的照耀下他脸上没有阴影
在《暗花》中,阿深和阿东几乎从来都是阴暗着半张脸。
这已经暗示了两个角色亦正亦邪。
此后银河映像中的人物也都摒弃了传统的正邪二元对立。
每个角色身上既有善良,又有罪恶。
没有绝对的好坏,这种角色更真实,也更容易让观众有代入感。
而且,《暗花》中的光影不止用来塑造角色,它还传递了很多信息。
比如阿深和阿东在饭店相遇的段落,店门打开,外面的强光打在阿东脸上。
阿深走进饭店,门关上,强光消失。
阿深作为一名警察,并没有带来光明,而是从光中走来,又把关拒之门外。
这对应了他的角色——他只是一个披着警察外衣的黑道狠人。
灰暗的饭店就好像险恶黑暗的江湖,阿深和阿东都是江湖中人,外面美好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太过刺眼。
《暗花》中还有两段戏份光影的效果非常惊艳。
一段是在监狱中两位影帝的对手戏。
在阴暗的囚房中,顶部打下蓝色滤镜的强光,两人的丑恶嘴脸被看的一清二楚。
梁朝伟塑造的阿深,简直就像一只深藏的恶狼。
但同时,囚房中的粉尘也在强光下暴露。
粉尘一方面说明囚房肮脏,另一方面又对应了影片的主题——宿命。
星星点点的亮光,不过都是空气中的一粒微尘。
此时此刻在这个事件中,阿深和阿东被放大,而等尘埃落定,他俩也不过是命运尘埃中的一小颗。
阿东为了暗花一路斩虎屠龙也没能打破命运的囚笼,阿深一路寻找真相,却一步步走进别人设好的局。
两人都在宿命中挣扎,好像都在拯救自己,但其实,挣扎也是宿命的一部分。
阿东更是直接通过台词点了题:
你我就好像是个弹球,弹到哪,什么时候停,都身不由己。
另一段就是片尾的玻璃厂大战,这场戏堪称影史经典。
知道真相的两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阿深为了掩人耳目也剃了光头,纹上了暗花假扮阿东。
在镜子仓库中,阿深和阿东在镜子上看到的既有自己,又有对方。
在这场戏中,真人和虚影相互交叠,真真假假,镜中有你,你中有我。
镜头紧张迷幻,如同梦中的迷宫。
接受采访时导演游达志曾说,采取这种色调和打光,是因为能够营造出一种抽离现实的美感。
那一夜,对于局中人阿东和阿深来说,每件事都夸张的像是一场梦。
而那一年,对于澳门人来说,等待宿命的焦虑和不安让他们难以相信这就是现实。
而《暗花》的主题,就是梦一样的宿命。
电影中,阿东看似挣脱,却也是成为一枚棋子。
阿深越挣扎,陷的就越深。
他俩不管是谁,都无法改变那一夜的结局。
在接受采访时杜琪峰曾说“我没有能力改变那个年代的东西”。
而那个年代,正是夹在香港回归和澳门回归之间的1998。
刚回归两年的香港,未来并不明朗,澳门将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但没人能够阻挡历史的进程。
1997年7月1日,中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1999年12月20日,距离千禧年还有11天,中葡两国政府在澳门文化中心举行政权交接仪式。
葡萄牙国旗慢慢降下,五星红旗缓缓升起。
主席台背景由蓝色变为红色,中国收回失去300多年的主权。
殖民主义在中国被终结在千禧年之前。
但千禧年之后,充满港味影片开始逐渐逝去。
越来越多的人高喊“港片已死”。
这就像杜琪峰对《暗花》主角的解说:
“这些人得不到他们最想要的,但这样的人物我挺喜欢,他们的人生灿烂和浪漫。
到最后他们一定会为一些事牺牲,或是为了成全一些事而结束。
这就是灿烂。”
文/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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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枪火好看。本片最大看点是剧情,梁朝伟始终逃不脱洪先生的五指山。似乎洪先生成神了,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觉假,他再神也是编剧编的。他怎么知道梁朝伟会陷害刘青云?他怎么知道梁朝伟会注意107号?他怎么知道梁朝伟能干掉佐治?其实答案很简单,都是编剧为了表现他英明,编剧站在外面设套,我们站在里面走迷宫,这么看多不对等啊,我们为什么不出来呢?出来后就剩下不屑了。
刘青云 第18 届(1999)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提名
没觉出好在哪,看得有点莫名其妙~~
梁朝伟真是好演员。在王家卫手里就暧昧、羸弱、忧郁,在李安手里就狠又变态,而在银河创作组手里呢,就人狠话不多,像一个妥帖的容器,盛放不同导演的人格。也逐渐get到刘青云的好,确实是有魅力的好演员,看得多了连他的长相也越发顺眼起来,颇有古风。但是回归到电影本身,游达志和杜琪峰还是有差距,讲故事的节奏很成问题,全靠几个关键的戏在支撑,整个flow非常奇怪,枪战戏拍的也让人跑神。
亮点在于全片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正派人物的氛围。但悬念设置得满低级的,无非就是搞好一堆乱七八糟的巧合,然后再去解释,这种手法本人高中写侦探小说就会用了,但这片子还直接懒得去解释,直接给你个标准答案,让人看了憋屈不已。
做人一定不要聪明过了头!标准的银河映像,剧本结构精巧,短小精悍,剧情峰回路转,节奏明快,环环相扣,如同过山车般的观影体验。没一个好人的修罗场,姜还是老的辣,你我只是这场大局的棋子,无论如何摆弄,注定会走向宿命般的既定结局,不过如同蝼蚁般渺小,不值一提的小喽啰罢了。最后的镜面双雄枪战戏都快玩烂了吧,有设计感却了无新意。
片名不如改为“猫鼠游戏之洪老板料事如神” 游达志大概想玩味出教父味道 却无奈变成了神神叨叨 片子本身情节 悬疑 人物等方面,本来耍的就是个虚虚实实,不必深究。倒是无限子弹的、在废弃工厂里枪战的那一幕,灯光、镜头和剪辑颇佳 但相比字头诞生里黑白两帮黑暗中的枪火 也还略逊一筹 澳门是一座孤岛
不大明白如斯大費周章惡整一個小警官的必要在哪。敵人通天到都能買通整間警局出入自如,還把對手黑幫的首腦二代殺好玩了,懲治一個官位小又可買通的黑警的效益,連殺雞儆猴都談不上,何況手法還如此迂迴。唯一的解釋是私怨使然,然而全片下來也未見痕跡。果然是懸念先行了麽?
两大影帝对飙爽到hi,运镜摆拍两个影帝就帅的很(镜子林立追捕那段)。镜头干净利落,叙事上扣人心悬,剧情跌宕起伏。银河印象的荒诞宿命感,这里是慌慌张张,不知所措,随波逐流,又是听天由命、身不由己,就像人在玩弄蚂蚁一样。8.4
绝对值得被计入香港影史的一部片子,编剧精良,演技超群。很少看到银幕上如此硬冷的梁朝伟,也很少看到如此寡言的刘青云,伯仲难分。必须一看再看!
港式黑片至高经典!!!
两个影帝之间碰出的火花,扣人心弦!
智慧是最高暴力
梁朝伟很好,非常好,但我站刘青云。刘青云于早期银河而言简直就是必需品一样的存在,既好用且坚实可靠,更重要的是戏风内敛而克制,肯为戏考虑和牺牲,如果不是导演明确给足自由发挥空间,他绝不会挣脱出故事框架极力博彩头。刘青云是能够同时托底杜sir早期电影氛围和具体情节走向的演员,而我们很难想象梁朝伟是杜sir电影的必需品,这就是两人的不同之处。
请听歌曲对唱《最长的一夜》,演唱者:梁朝伟、刘青云。灯光师请把光线调暗,黑白光影重叠,歌词: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我没有坚强防备,也没有后路可以退。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蠃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进退任由你决定,我…
“你和我就好像弹珠一样,会滚到哪里,何时停止都是身不由己。”情节步步紧逼,环环相扣,悬念迭起,镜头也是干净利落,看两位影帝飙戏更是种享受。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过了这一夜,什么都好了。★★★★
“我和你就像弹球,弹到哪,何时停,都身不由己” 干净利落,银河一向的独有风格,也为81分钟良心电影点赞。“做人嘛,聪明不要过了头”
看梁朝伟擦汗的毛巾透露出丝丝缕缕的演技
最文藝腔的鏡像加最濫俗的打光,一面要有想法一面兼顧媚俗,雙人對決那場戯幾乎就明示了在瞬變的世道力求自保的香港(影)人的小聰明..
银河映像的里程碑式作品,得知剧本不全的信息后,便对这股喷涌的才气更感惊讶。基调上算是银河中最冷最血腥的一部,这点直到《以和为贵》后才被打破。故事精炼,节奏紧凑,不到最后都不知结局。人物于命运中挣扎,犹如漫天飘零的渺小灰尘,任人摆布;镜头语言的精致调用,更是把宿命感放大至极,好像无论如何挣脱抵抗,都摆脱不了束缚与枷锁,就像没有手拿暗花的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