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根据2020北京国际电影节特别放映活动,中国电影资料馆左衡研究员的映前导赏讲解整理而成。活动时长约15分钟,全文共3009字。
这是闻一多先生,就是中国现代诗歌在前期的一位作者,同时也是一位教育者,他来点评《春江花月夜》。他说的是:“更夐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辽阔更宁静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的,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这是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雾坛,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
单听这一段文字我们会认为说闻一多先生写的仿佛是一首散文诗,非常的美。但是,如果我问诸位说,大家是否能通过这样一段现代汉语去了解那首古诗到底哪里好,可能比较难。我们中国古代的时候解诗很难,所以后来有很多的诗话,像《沧浪诗话》。也有很多词话,像《人间词话》。如果大家比较一下,就明显的感到在《沧浪诗话》的时候他往往会用一些形象的,比拟的方式来说。“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那么到了《人间词话》的时候,王国维就已经慢慢的开始用一种理性的思维,把中国古典诗歌那种,我们过去讲“不可意会,只可言传”的东西,给言传出来。尽量的能够让大家用一种现代人的思维体悟,和理性的方式去了解中国古典诗。
我曾经听过一个段子说是,闻一多先生当年给大家讲诗。上他的课,他就在上边念这首诗。念完之后他就沉浸到了诗歌的美丽当中去,微闭着眼睛,陶醉着仰着头,轻叹一声:“真好!”然后再念下一首。所以这时候学生就会觉得:“老师,到底哪里好?”因为对于一个刚刚接触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古典诗歌的人来讲,这样一个涵泳的过程,并不能够帮大家很快的进入进去。,但是我要说,大家看叶嘉莹先生的书就会发现,她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一个中国古典文化,中国古典诗歌这样的一个传递者、传承者。她确实用了那种特别轻浅的文字,亲切、准确。很淡、很柔、很雅、很准的就能够把古典诗歌的逻辑,美学的逻辑能讲的很清楚,而且不隔。在跟叶先生比起来,后边有很多更加受到西方文论影响的文艺评论家,在讲解中国古典诗歌的时候往往就有一种隔的感觉。
所以,首先我们今天要知道的就是,叶嘉莹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或者说,在大众的传播领域里面,她最主要的一种身份就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传承者。她做这些工作做了几十年。她的人生的故事,和他对诗歌的理解随着这样一个过程和历史的过程,慢慢地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包括大家待会儿在影片当中会看到,叶嘉莹先生研究杜甫诗歌,讲解杜甫诗歌的历程中,很有意思就是,我当时看的时候,印象很深刻的一个小的段落就是,叶嘉莹先生就非常轻描淡写提到说:“其实杜甫的律诗早期有一些也不好,直到了后来《秋兴八首》才好。”而《秋兴八首》恰恰是在盛唐向中晚唐那样一个过渡的时候产生于一个偏僻的地域的。这样一种家国的感触可能也体现在了叶嘉莹先生对杜诗,以及整个她的诗歌美学的理解上边。
那么,叶嘉莹先生呢她还在九十年代开始慢慢到大陆这边来,做诗歌的讲解。她是辅仁大学的学生。那么大家在北京应该有机会去到,在什刹海,北海那个地方,有一个定阜街一号。那个建筑也是中西合璧,在那拍了很多非常著名的影片。大家可以去那里寻访一番。它除了是一个电影的取景地,同时也是叶嘉莹先生成长的一个地方。有助于我们理解那样一代学人,那样一种学贯中西的气质从哪来的。那不是一个纯粹学养的问题,似乎更多是一种,气质的养成。
那么叶嘉莹先生这种对中国古典诗歌的讲解后来还影响到了整个台湾一批现代诗人的写作。那么这就引出来其实《掬水月在手》这部影片他是延续着几年前的一个项目叫做《他们在岛屿写作》。诸位可能看过其中的某些影片,就是专门讲台湾地区的一伙儿老诗人他们的纪录片。那么,这部影片里面他也提到,本来台湾的现代诗运动的时候,很多人是跟研究中国古典诗的人是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心态就是觉得,你是旧派,我是新派。这个,争执也好,或者说隔膜也好,在五四就开始慢慢出现。但是叶嘉莹先生讲诗的文章论文出来之后,很多研究写现代诗的这些文学家,他们看完突然发现说,原来古典诗的思维,和现代诗的思维,在一种先锋的探索也好,在对语言的领悟的深度上也好,并没有本质的差别。从这点讲,叶嘉莹先生她又在我看来是完成了一件事情,就是把从晚清到五四以来出现的东西学、古典现代等等这样一个非常假命题的二元对立的一个东西给消解掉了。她完成了这样一次融汇和融合。更不用说叶先生在我刚刚谈到的九十年代在大陆多次的讲学,真的桃李满天下。所以,大家就了解,介绍这样一位女诗人、学者,对我来说压力实在有点大。我觉得始终应该站着来看这部片,对我来说才对。因为实在是受愧于叶嘉莹先生的太多。
但这又带来一个问题就是,这样的一位传主,她的影片该怎么拍才对。刚刚我进来的时候,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他就说,左老师,这个片子90分钟之后怎么怎么样。我说对不起,这个片长是两个小时。他就说,一个纪录片为什么要拍这么长时间。其实大家要是如果看下来的话,并不觉得两个小时是一件很长的事情。一方面,固然是得益于传主本人的人生的旷蔚,通过她的这种表达,她的状态,大家能够进入进去。还有一方面呢当然就要说这部影片的导演陈传兴先生,他为这部影片来寻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呈现方式。因为纪录片很难得的就是能呈现传主本人的状态。而且,如果把这部影片和另外的《他们在岛屿写作》的其他影片比较的话,我会有一个感受,我还不知道对不对,待会儿我要再看一看,就是我觉得陈导演除了呈现叶嘉莹先生的状态,他也试图在呈现叶嘉莹先生她所研究中国古典诗歌里面的意境和意象。而这些可能是隐藏在后边的。因为陈传兴先生,如果对他的身世了解的话,他是对艺术啊,心理学特别有研究。所以他就会,非常自觉的把这种在前边表象的视听元素、形象和更加中间一点的意象,再和更加深层次一点的那种无意识的潜意识等等这些,他有一个非常好的,不动声色的这样一个叠加放在里面。那么他就格外的值得去琢磨。
影片的结构呢也是很有意思。用陈传兴导演自己的一个表述就是类似于北方的著名建筑四合院那样的一个体制。这很有意思,为什么是这样,大家一会儿可以自己去寻找,看是否同意他。
还有一点就是他很淡,他很像是陈传兴导演在影片当中自己贡献出来的一些收藏的文物的这些东西。他把这些意象也汇了进去,他很雅。打比方就是他在表现传主在北京城市里边,或是世界各地那种人生轨迹的时候,就可以看到,第一,他没有刻意去表现那种所谓天翻地覆、白云苍狗的这种痛苦、伤感。他有一个事过境迁之后的淡然的心态,还有一点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就是为什么我说他雅呢,就是我看另外一部传记片,比如说瘂弦先生的纪录片里《如歌的行板》,里面特别强调瘂弦先生的剪头发,吃面条等等这样一些事情,他带有一种烟火气。而这部影片很有意思,他的烟火气比较少,这又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表达了。
我和陈传兴导演那次见完面之后我印象很深,当时北京正好是冬天,好像那天晚上下了雪。老先生穿得特别的精致,温文尔雅的坐在边上,拄着拐棍儿,不言不语,跟这部影片的气质非常之吻合。古人说,文如其人,这部电影我觉得也很符合陈传兴先生的气质。这种气质其实我个人还是感觉,对不起我老是说我个人的感受,他还是和叶嘉莹先生的那样一个状态不是完全一样,但是正是因为这种不一样,反倒是提供给我们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属于电影的视角。就是我的镜头要如何捕捉,要如何获得一种韵律,而不只是一般说的节奏。
所以,这部影片我真心认为值得多次观看,现在讲话就是二刷三刷啊,今天我也要再好好地刷他一下,和诸位一起在进入那样的一个状态里边去。
其实,这是我个人的一份小小的希望。借由叶嘉莹先生的著作,借由她的这一部纪录片,能够把中国诗词之美,中国古典文化之美和中国古代文化的那样一些精华的东西,能够更多的让大家喜欢。不一定说是要多么热切的、着急的、急功近利的去拥抱她。如果大家觉得有一点点喜欢,慢慢的就可以进入这样的一种状态。由于我们又是生活在一个现代的文化之中,我们的这种进入,本身也就意味着文化的传承和现代性的一次新的自我的发展了吧。
我就大概说这些,请大家原谅一个原中文系出生,后来改学电影的人的语言表达的这种啰嗦,我的啰嗦和这部影片的精简正好成为一种对照。所以,啰嗦的影评反倒能够彰显电影的美丽,我觉得我的这种负面自黑也就达到了目的了,谢谢大家。
一轮映着树影的圆月,一叶摇摇晃晃的扁舟,镜头推开,几点明晃晃的车灯,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驶过。这是影片的开头。“你最早的记忆从何时开始”,一种追忆往事的调子将影片拉开序幕。
无边的大雪、败落的枯荷,镜头拉近,定格在雪地上的一串爪印。这是影片的结尾。一种“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的大地苍茫、尘埃落定由此谢幕。
在这一开一闭之间,是中国穿着裙子的士大夫——叶嘉莹先生近百年的传奇人生。
作为一部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完美地融合了纪实之真与写意之美。就前者而言,这是由纪录片的本质决定的,其真实性体现在完整而客观地展现了叶先生颠沛流离而追寻初心的一生。影片以四合院的结构,前门、脉房、内院等几个部分,勾连起叶嘉莹先生从出生、上学、与丈夫相识、与朋友读书、与顾随老师诗词唱和到退居台湾、生女、飘零海外,再到归国、教书、巡讲诗词的命运起伏和心路历程。在娓娓道来的氛围中,自述、他人评价、珍贵照片、诗词、吟诵、历史影像资料、配乐等多种表现形式,构成了一种繁弦急管、众声喧哗的复调叙事,将叶先生的个体生命与国家命运、诗词内蕴交织缠绕、紧密相连。一个多样而丰富、生动而具体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她怀有对祖国的赤子之心、对故土的深情眷恋、对诗词的由衷热爱;她以沟通古典诗和现代诗命脉、传播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为己任;她的讲学极受欢迎、学生挤满教室,下到学童、上及老翁,无不被她吸引;她的诗词见解,对白先勇等作家、小提琴手、商人、律师等各行各业的人都产生了影响。在两个小时的电影叙事中,我们会了解到一个作为诗人的、学者的、妻母的、女儿的真实而立体的叶嘉莹。
在真实之外,“文学”二字又让这部纪录片兼具一定的审美性。影片主人公、诗词和电影形式共同构成了一种慢美学,具体表现为叶先生的人格魅力、诗词之美及镜头语言的写意之美。眼戴花镜、身着素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出现在镜头前,她坐在木椅上,身后是纸书、桌上是茗茶。她开始讲述,声音清晰有力;她吟诵诗词,语调抑扬顿挫;她一举手一投足,尽显典致古朴、高雅从容。她身上,是一种冰与火相融、情与理相当的和谐之美。作为诗人学者,她情感丰富、充沛饱满,生活中的一物一事、一人一景,都能勾起她的诗情与才思。在诗词领域,她就像高高在上、只可远观的缪斯女神,令我们这些凡人顶礼膜拜、甘做囚徒。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沉溺其中、任情泛滥,而是将浓烈的情感上升为理性的沉思:从李义山诗向情感幽深处探寻,从陶渊明诗建构自我人格,从杜甫诗中发现一种对人生的同情和对人类的博爱,从朱彝尊词中归纳出一种弱德之美。千古年来这些蕴藉伟大的诗词,让她感悟到一种人类永恒的孤独、共有的悲伤,学会了将内心的如火情感稀释平衡、将生命的幸福与痛苦轻而化之。她彷佛站在人生边上,对战乱、政治迫害、背井离乡、爱女离世等大悲大痛都能冷静对待、一笑而过,对丈夫气极之时也只是一句啊啊啊赵钟荪这个人,因而她又是平易近人的、睿智通透的,给人一种上善若水、平淡如菊的美感。友人的一句“君子是什么”道尽叶先生的人格魅力。
诗,“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词,“意内而言外谓之词”,缘情造端、兴于微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所谓诗词之美,美在情真意切、百转千回,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无论是发文人骚客之豪、抒放臣逐子之感、还是道幽约怨悱之哀,言有尽而意无穷、意有尽而情不尽。叶先生的诗词是现实的,痛失爱女女婿,她便写下十首痛彻心扉的《哭女诗》;从加拿大回国探亲,她便写下“聊赋长诗纪此行”的《祖国行》。“清明半日寒人境,灯火深宵夜有情”。多年以后,当叶先生谈起当年开车拔牙的诗兴大发、灵感涌动时,依旧是记忆深刻、笑意连连。“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如果说,叶先生对李义山、杜甫等诗人的同情理解是一种蓝鲸传音的话,那么我们相信,叶先生的诗音,在千百年后的历史长河中,也定会被来者听到。
从观影感受上说,《掬水月在手》不够强烈、不够紧凑,它没有刻意去突出叶先生的成就与贡献,也不会在电影院赚取我们的眼泪。它有的,只是将镜头架在那,让人物自说自话、让树叶随风飘落;或是慢慢移动,一点一点地向我们展示字碑、壁画、石窟、屋院;又或是如静止画面般,铺陈着春柳、夏荷、秋叶、冬雪等意象;加上日本音乐家佐藤聪明以杜甫《秋兴》八首为本创作的电影配乐,以及叶先生亲自吟诵的诗词。我想导演是想让观众静下心来,置身其中,在一种缓慢流动的意境中体悟情感的比兴、感受古诗词的意蕴。尽管它不好体会,时常让人出戏;但不可否认,这种表达方式是与叶先生的精神气质一脉相承、与诗词的蕴藉含蓄相契合的。
总的来说,《掬水月在手》是一部兼具纪实与写意、既有真实性又有艺术追求的影片。叶先生的从容平淡、人格之美,诗词的低回婉转、韵律之美,与电影的配乐、诗词吟唱、文字展示、意象使用、慢镜头等形式之美,相融而成为《掬水月在手》的电影之美。这是诗与乐、文字与画面、人物与镜头的相得益彰,其意境深远,令人回味无穷。
在这秋风愁起落叶之时,何不独自一人走进影院,静坐于黑暗中,慢下来,感受一种诗词之美、体悟一种别样人生?谁知道,或许此后,诗词就成为你我在这喧哗浮世里的一方世外桃源,在这奔波人命中的一条超脱之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当《掬水月在手》中,《黍离》的吟咏声响起时,苍天、荒原、老人、废城拼成一幅悲凉的画卷,催人泪下。可遗憾的是,太多观众甚至没注意到,这可能是全片的一个高潮。 在网络世界,有影评人酷评道《很遗憾,这部纪录片没有写好叶嘉莹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因为《掬水月在手》对叶嘉莹的生平未作细致的钩沉,对她的诗学理论也没深入分析,更没讲清为什么叶嘉莹得到如此多的人喜爱…… 言外之意,不回答这些“为什么”,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可问题是:“为什么”只能满足好奇、惊异的消费需要,它与诗意何干? 长着怎样的眼睛,就会看到怎样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掬水月在手》犹如试金石。 撞上了难以突破的硬壳
对于叶嘉莹的诗学,一直有争议。她的著作以铺陈、讲解为主,学理不多,更接近传统的点评式诗论,很难说超越了《苕溪渔隐词话》《艺概》《人间词话》等经典著作。 这种诗论有两个隐患: 其一,注比诗长。易成背景知识的堆砌。 其二,六经注我。以感受为主,只有在近似的经验中才能产生共鸣,但这个“近似”,会不会是误会的产物? 当代读者更习惯从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切入,将作品分成“内容”与“写法”两个部分,分别讨论。貌似“科学”,却常变成只谈“内容”、不谈“写法”,因为“写法”是为“内容”服务的,无主体性。在这种认识下,读者对“写法”的敏感度大大下降,渐次堕落到只能“金句”的层面。 显然,叶嘉莹的诗学与当代大众理解的诗学,来自两套不同的话语体系。 前者来自传统文化,强调“信则灵”。先学会写,与创作者形成共同经验,再谈欣赏。 后者来自现代科学,强调“疑为先”。读者无需会写诗,只需多读,通过对比不同作家的创作特色,形成审美经验。 现代诗论更关注“为什么这首诗是名诗”,可“名诗”有多种原因,“写得好”只是其一。佳作而无名者,比比皆是。则课堂中所授,皆成屠龙之术。更可怕的是,许多读者自以为“读懂”了,却只能把作品分析得头头是道,无法与之共情。而这,正是《掬水月在手》难以突破的硬壳。 偏离了诗教传统 完全能理解《很遗憾,这部纪录片没有写好叶嘉莹真正的价值和意义》等文的作者们的感受。在纪录片中,他们只看到一位老人、一些空镜、几段吟咏、对个人经历的平淡介绍,无法满足他们的八卦心。
不知道“怎么写诗”,现代人更愿将搞笑、猎奇、泪点当成审美,他们看不出叶嘉莹的诗好在哪里,她的诗论有何不同。在《掬水月在手》面前,他们感到茫然,并因这份茫然,生出拖沓、枯燥、不知所云的感受。
这体现出,在当下的语文教学中,存有短板。
首先,教材背离传统:比如《古诗十九首》《黍离》等,海峡对岸早已纳入中学课本,而内地除沪版教材曾收《黍离》外,许多与生命感受相关的古诗被排斥在外,代以《硕鼠》《伐檀》《国殇》等有现实意义的作品。
其次,教法偏颇:绝大多数语文教师不会写诗,诗教本为成就人,却成了“背景介绍+串讲”。学生只要会背“中心思想”,就算“读懂”了。即使偏到把押韵视为美,将读诗变成追求儿歌式朗朗上口的快感,亦无人纠正。由此给学生带来一生的偏执,坚信一切都有“真正的”的价值和意义,所以才生出“写好叶嘉莹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式的狂妄。
我们正在用教散文的方法来推进诗教,徘徊在韩愈的三原则——不平则鸣、文以载道、文从字顺中无法自拔,这与传承了两千多年的诗教传统相乖离。
“黍离之悲”为何能传承千年
对于诗教,孔子早已界定内涵,即:“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孔子认为,诗的作用在“兴观群怨”,因此建立了“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美学原则。
换言之,写诗不完全为传达个人感受,不是感情丰沛、慷慨激昂即好,诗的目的是自我修炼,成就君子之德,进而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意味着,我们今天语文教学中激赞的许多“名句”,并非古人所追求的,那种剑拔弩张、故作豪迈的写作,绝非正道。明白了这些,才能真正读懂《黍离》,才能明白为什么“黍离之悲”能延续千年。
《黍离》的文辞不难懂。
《诗经》中共10篇《王风》,都是写在犬戎攻击下,周朝王城东迁河南洛阳后的衰微之貌。周朝大夫过曾经的国都镐京(今属陕西省西安市),见昔日宗庙、宫室已遍种禾黍,生亡国之痛,遂有《黍离》
。《黍离》抒情方式不易懂。
感到的痛苦越大,流下的泪就越多,发出的哀声就越响。《黍离》却反其道而行之,越是痛,就越要优雅地说,就越不肯堕落为抱怨。作者从景色入手,因景动情,却不作铺陈,突然回归于哲学的基本问题——我是谁?(对于《黍离》的解释,历代说法众多,本文倾向于“此何人哉”是自问,也有许多学者认为是在责问周幽王)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非沉痛至极,自我与背景总是合一的。换言之,“我是谁”本身便是含血之问,背后是撕心裂肺之痛。正如孤儿才会追问父母是谁,而对普通孩子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古人早就意识到,《黍离》的优美不来自文辞,所谓“纯以意胜,其沉痛处不当于文词求之”。它的美来自“创深痛巨”后,那份克制与隐忍。这种“哀而不伤”,在庾信、杜甫、李煜、苏轼、姜夔、陆游等手中,传承不衰。
太多人接不住这份“沉重的选择”
《掬水月在手》引入《黍离》,原因有二:
其一,与叶嘉莹先生个人遭遇相关。
2003年8月,垂暮之年的叶嘉莹先生因旧城改造,失去了故园,她与诗人席慕蓉结伴,来到曾经的原乡叶赫水畔寻根(叶家本姓叶赫纳兰,先世出自蒙古土默特部)。如今的叶赫水蜿蜒流过内蒙古额尔古纳地区,水边有丘陵,当地人称为黑山头,上有古城遗址,仅存零砖断瓦,是成吉思汗赐封其弟合撒儿之地。
其二,这也是百年来中华民族的遭遇。
更大的视角看,几代中国人其实都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传统消逝,我们深感到困惑: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方?我们与祖先的血脉联系在哪里?
正是在《黍离》的纠缠下,叶嘉莹先生的选择才显得难能可贵:所谓中国性,源于文化江山,如果没有李白、杜甫,没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没有见物起兴的能力,我们还有什么权利说自己是中国人?我们又如何获得身份认同?“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只有落叶不同的声音,只有幻化的浮云,只有雕像上流转的阴影,才是精神家园,才能安慰生而为人,无法拒绝的那份沉痛与悲凉。
遗憾的是,《掬水月在手》将这份“沉重的选择”交给了观众,却少有人能接住。因为我们并没生活在自己历史的延长线上,已体会不出“异代同调”的那份悲凉,甚至故国也变成了异邦——作为后代,当我们审视传统时,有时还不如异国人那么敏锐,那么充满敬意。
总有人愿与历史合辙押韵
知根脉所在,却无法接续,因为在过去与当下之间,横亘着现代性。
所谓现代性,指启蒙时代以来的新的世界体系生成的时代。它像一座巨大的粉碎机,将各民族的文化与传统彻底撕碎,组装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正是在现代性的冲击下下,出现了“古今之变”。“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将传统逼入死角——在亡国灭种的压力下,传统能算什么?如果传统是拥抱现代性的阻力,它活该被割掉。
在现代性的格式化下,近代以来,中国的人格样板高度单调,非胡(适)即鲁(迅),前者尊奉自由主义,后者倾向革命主义,而“蔡元培—顾随—叶嘉莹”一脉被忽视,即一手承托古典,一手尊奉现代,他们的精神是传统的,人生选择却是现代的。所以他们特别从容,既尊奉传统,又不神话传统。
叶嘉莹先生漂泊一生,屡遭变故,特别是晚年丧女,却保持了“哀而不伤”的风度,体现出诗教的力量。叶嘉莹先生成就了诗教,诗教也成就了叶嘉莹先生。 作为传记片,《掬水月在手》呈现的是精神上的元气,而非个人隐私的展示、细节的催泪、情节的离奇等,它不是综艺节目、市井小报,不追求“讲故事”,而是用人格说话。正如叶嘉莹先生的诗,看似平常,却句句实在,都来自生命的真感悟。不为别人拍案赞叹而写,只为成就君子之道。只是如今已少有人愿成君子,亦不知成君子之难。
选择高贵是一生,选择平庸也是一生,好在,总会有一些人生,愿与历史合辙押韵。《掬水月在手》属于喜欢它的人,因为它告诉所有孤独的跋涉者,传统仍在等待,它终会归来。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的名字摘自唐代诗人于良史的《春山月夜》中的第二联,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这一句诗以工整的对仗铺写了诗人水中捞月、花香沾衣的沉醉,充满着寄情山月的雅致闲情。
《掬水月在手》在上周五10月16日上映,但始终排片稀少,所以我们也希望在推荐这部难得的影片的同时,呼吁大家抓紧时间去看。当然,更需要的,是更多的排片。
《掬水月在手》作为一部诗歌大家的传记,它的传主叶嘉莹的人生,却并不像这部影片的名字一样有着美好的意象与意境。
叶嘉莹的一生是一曲苦难中的传奇,遍布着艰险与死亡的阴影,正是在这样一个饱受苦难的灵魂之中,诗歌之音从国破家亡的炮火中突围。
叶嘉莹为中国古典诗学的研究与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为她,中国的诗歌得以远渡大洋。
同时,叶嘉莹也以自己的品格与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追寻诗歌之美的人们。
当导演陈传兴的名字出现在银幕上时,就注定这部电影是特别的。
他是法国高等社会科学学院语言学博士,同时也是纪录片导演,在《掬水月在手》之前,陈传兴的“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纪录片便另辟蹊径,以台湾诗人周梦蝶的一天来映现其一生风景,收获无数赞誉。
因此,由他来完成这部纪录片是非常合适的。从成片效果而言,《掬水月在手》也相当令人满意。
影片开场便是一连串文物和自然的影像,伴随着日本雅乐风格的背景乐,在银幕上缓缓叠化。
这样的处理遍布了其后的全片,每当念诗之声响起,文物、文化遗址的特写与对准自然景观的空镜头们就自发地浮现,仿佛被诗歌唤醒了历史与自然的原始记忆。
影片配乐由日本音乐家佐藤聪明结合杜甫的名作《秋兴八首》的文本进行创作,由此,诗的念诵、影像与音乐完美结合,化形为一个跨越视觉、听觉的诗之空间。
在影院中,进入这样的诗之空间,如醍醐灌顶,是何等的幸福。
《秋兴八首》是杜诗的一个顶点,在《掬水月在手》中,叶嘉莹毫不掩饰自己对其的喜爱。
她直言,在早期的杜甫诗作中,对偶等手法的使用仍然僵硬,但在《秋兴八首》中已然臻入化境。再往下,就是进一步的打破格律。
或许,叶嘉莹之所以喜爱杜诗,也因为她与杜甫一样,都是半辈子在地狱之中摸爬滚打的人。
叶嘉莹出生于一九二四年,那是军阀混战、“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一年,可以说,她的一生起始于战争与苦难之中。她仍处在孩童时代之时,卢沟桥的炮火打响了。
叶嘉莹在影片中回忆道,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马路上常常有日军的车马飞驰而过,上学路上的转角就有冻死和饿死的尸骨。
战争期间,她曾挥笔写下这样的饱含血与泪的诗句:
“尽夜狂风撼大城,悲笳哀角不堪听。晴明半日寒仍劲,灯火深宵夜有情。”
抗日战争结束后,叶嘉莹随丈夫的海军部队退回台湾,随身所带不过几个皮箱,其中装着老师的笔记。
好不容易逃离战争的魔掌,台湾又刮起白色恐怖之风潮,叶嘉莹的丈夫赵东荪被抓,她与仍在怀中的孩子亦不能幸免。
年过半百之后,本来已然“向平愿了”的叶嘉莹又接到了女儿和女婿双双亡于车祸的噩耗。
王国维说过,“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这话放在叶嘉莹身上正合适。
片中有这样一段令人心碎的影像:青年叶嘉莹背着手走在小巷之中,缥缈的歌声从远方传来,她反反复复地背诵着先秦诗篇《兔爰》中的名句:
“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
除了叶嘉莹艰苦的一生,《掬水月在手》中还存在着另一条线索:文化的消亡。
影片被划分为六个小章节,每个章节的开头都以四合院的建筑空间命名,这对应了叶嘉莹的故居。
“大门”、“脉房”、“内院”、“庭院”、“西厢房”,直到第六段,忽然没有了名字,只剩一个孤孤单单的“六”预示着本章节的开始。
观众正疑惑之时,影片忽然转到叶嘉莹的故居被拆除的影像,于是我们便明白了,标题的消失便暗示着故居的消失。
这一条线索为《掬水月在手》全片蒙上一层阴郁的基调,观众不禁猜测,诗歌文化也会像四合院一样,被连根拔起、最终消失于钢铁丛林的现代社会中吗?
影片中也多次向我们呈现了现代科技的侵入:视频通话、平板电脑……
还好,影片最后给我们留下的是希望的目光:叶嘉莹将她吟诗的声音保留下来,希望日后有人能够欣赏。这时,科技反而成为文化传承的一道保护伞。
叶嘉莹说,吟诗是一种共鸣,借助声音,死去的诗人复活了。
诗歌文化并不会轻易消亡,只要写诗、读诗、吟诗的人还存在,诗歌就永不腐坏,永远一次次地起死回生。
与“消失”相对的,自然是对过往的探索与回溯。不断重现的文物与文化遗迹,正是这以“过去”的一种象征。
叶嘉莹不仅一生是传奇,她的出身便带着神秘的色彩。
叶嘉莹是满族叶赫那拉氏的后代,但叶赫那拉其实是蒙古人的一支,她的祖先跨过了名为“叶赫水”的河流,登上了中原大陆。
新千年之后,在席慕蓉的帮助下,“叶赫水”终于被找到了。
叶嘉莹终于能够登上蒙古原乡,在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玉米田之中,抚摸着故乡的痕迹。
她成为了第一个回到叶赫水的叶赫那拉氏后代,此后,这一离乡已久的氏族的子子孙孙陆续回访。
当叶嘉莹第一次看到刻着古城遗址之名的石碑时,她说道:“这不就是诗经中所写的’彼黍离离’吗?”这就是叶嘉莹,她的一生与诗歌已然难以分割。
那么,如此苦难与乡愁缠身的叶嘉莹的纪录片,为何要冠名为“掬水月在手”呢?
除了杜甫这样坚韧不拔的现实主义诗人,叶嘉莹也偏爱李商隐这样书写幻想之景与心中之情的诗人,和朱彝尊这样致力于阐发“全人类共同的哀愁”的词人。
叶嘉莹在研究朱彝尊的爱情词时,为了形容其中那种被压抑却不断持守的道德,创造了一个词——“弱德之美”。
这并不仅仅是一个学术名词,而是贯穿叶嘉莹一生的价值观。
“弱德之美”并不是“弱”,只是“不争”但“坚持”。
如叶嘉莹的朋友所言,“将自己退到一个位置,以同样的态度去面对所有事情。”
叶嘉莹自述,女儿与女婿的死对她而言是“青天霹雳”;但在她的同事的眼中,过了几天,她又照常上班了,只是偶尔红红眼圈。“
掬水月在手”不就有着如此的寓意吗?“月”本是极阴柔之物,但它却不断发着光,即使在一片漆黑无垠的夜空中,依然保持着自身的洁白。
月在手,弱德之美在身,叶嘉莹就这样迈过漫漫人生之路。无怪乎人们在提到她时连叹:“什么是真正的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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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疫情的原因几年没有回国,在电影院看到《掬水月在手》这部电影比国内晚了不少。关于这部电影的观影感受很多人已经说过了,包括几位豆瓣的友邻,他们说得很好,我也很难再说出什么新意。但是在国外看,本来是应该有很多精神的乡愁可以寄托,可以多多少少唤起很多共鸣的,不过看了之后,我只能说:遗憾很多。
以前我曾问过很多老师,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做古代诗词研究的意义在哪里。有的老师迂腐,说我们的研究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我接受——善则善矣,但与“我”无关。古代文学带给我们的,往大处说当然可以是文化自豪感和身份认同感,但是我不喜欢说这样的大话,这可能是我不喜欢这个电影无形中端着的“古典文化继承者”、“为往圣继绝学”“对坚守者的致敬”这种态度的一个根本原因。当我到了中年,对青年时期的问题也只有一些朴素的想法,我觉得古典文学对我来说,就是很多同样运用汉字的前辈们写出了细腻、幽微而宽广的东西,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开拓和深化,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一点点塑造了我们的情感,塑造了我们的表达方式和审美习惯,让我们变成“我们”。最简单的一个例子,从屈原、宋玉、汉武帝开始,中国诗人们就教会了我们“悲秋”,但是日本人对秋就全然没有“悲”的感受,日本和歌里是几乎没有“悲秋”的内容的,所以他们的秋是体育之秋、读书之秋、食欲之秋等等。这就是传统文学对我们心灵的塑造,是“我们”与其它人群的情感方式的不同之处。而我们也需要这样的塑造,因为当我们面对自然,面对人事世事、时间空间时,我们得有一些东西垫底;我们生而孤独,得有一些共鸣。就比如身在异乡,月圆之夜我们提醒远方的亲人也看看月亮圆不圆,其他不必多说,那些融入了我们的血液的古诗自会替我们传递。这些都是我们的底气,让我们成为在心理上有根基和有来处的人,成为一个能和他人共情的人。我们越拥有这些,就越能得到一个更厚实的“气”,在应付人生的各种难题时,能多一个“底”。所以人对于古典、对于传统、对于故土家国、对于传承,是会有一种寻求的,但这种寻求并不适合拔得太高、说得太玄。
而这些,作为古典诗词的创作和研究的大前辈与大先生的叶嘉莹先生,她一定早就更深地认识到了这些。“诗词渡她”这个主题,其实就可以做出好文章了;至于“她渡诗词”这个主题,电影似乎很刻意地去强调,却很容易做成假高深的空洞。就像那些空镜头一样,铜镜、壁画、无字碑、观音,都看上去很美,似乎都很有隐喻性,都是古典的符号,但是也正因为过分符号化,过分附加了象征意义,成了过于刻意而做作的留白——但留白留不好,就会成为空洞和苍白。文学之于人,古典之于人,它是活生生的,是融入生命的,不是符号,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空头意义。
叶先生最让我佩服的地方,是她对诗词的挚爱。这么长的人生、这么多的困苦,我们看到支撑着她的就是这份诗心。在国内,我听过叶先生不下十次演讲,说实话,演讲的内容也许更适合对非专业的大众的启蒙,而且,毋庸讳言,这些演讲有重复、有啰嗦、有错误。但是,这并不妨碍叶先生演讲的感人——因为她自己是真的被感动了,她无比诚恳地要把这份感动分享给所有的人。我在国内最后一次听叶先生的演讲,是在十几年前的某次唐代文学研究年会的闭幕大会上,时间紧迫,主席台上坐着的业内大咖们也每人只有两三分钟的发言时间,然而叶先生说着说着便站起了身,将她前两天在一所中学做过的诗词欣赏的演讲又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讲诗词的热望让她刹不住车,让她甚至忘记了时间和场合,讲到了真正的“物我两忘”的境界。她对诗词这份赤诚忘我的热爱,是我们许许多多以诗词研究为饭碗的人身上都不具备的,是会让我们反省、惭愧和汗颜的,也是我们由衷尊重的。叶先生曾经说过,她讲诗词的时候从来不坐着讲。确实,无论是七十多岁还是八十多岁,我见到她演讲时永远是站着的,永远是投入的,永远是深情的,也永远是慷慨激动的。这是叶先生最打动我的地方,在我看来是最能说明她这个人的地方,她的一生历尽坎坷,都是靠着这份底气撑着,撑到年近百岁,仍不乏诗心和天真。很可惜,电影导演似乎没有突出表现这一点,没有把叶先生这个人的“诗魂”、“精魂”给表现出来。电影好像更爱强调“弱德”之美,却并没有一个贴切的说明。
我不懂电影,但是我的一位老领导是日本学者中研究中国电影的权威。看完电影后,我向他请教这个电影的结构:为什么它作为纪传性的电影,既不是大家最容易接受的编年体,也不是分主题的组合,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分类体,用四合院建筑的门、房、院等为章节标题分出了几节,可是每节的主题并不鲜明,甚至可以说是分段混乱、杂乱无章的。难道这些分段是有什么深意,而我没有看出来吗?老师只回复说:导演人很好。
叶先生对自己的生平遭际,其实她讲得比较多,也有自传出版,对我来说是不陌生的。我知道这部电影以后,我也曾猜想过,导演会怎样来展示叶先生的一生。然而看到电影后我是失望的,因为电影里对主人公浅尝辄止的人生讲述,都是我们已经都知道的那些内容,没有更新的视点,也没有更深的挖掘。但是还是有些细节我记住了,比如叶先生去看牙医的时候头脑里就有诗蹦出来,比如叶先生说她的头发多,还有对其他人的采访里有少数几个讲述,这些都很好,可惜也淹没在更多平庸无奇的表现里。叶先生她不是神,我们想知道的,是她作为一个人的让我们亲近和尊敬之处,是她作为一个人做到的那些让普通人很难做到的事。
另外,制作团队对诗词、文章不知道是理解过深还是过浅,他们非常希望将读者带入诗歌、文化的境界中,但下的功夫显然不够,所以它的诗歌部分无论对古典文学专业的观众还是对普通观众其实都不友好。专业者会嫌它的诗歌部分流于表面、堆砌潦草;一般观众会嫌它连字幕都没有做全,有字幕的地方也多敷衍不细致,音效也不佳,看不清也听不清,如果是陌生的诗词和文章则完全不知所云。举一个例子,例如叶嘉莹与她的老师顾随通信的画面出来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封顾随给周汝昌的信,信是手写草书,在镜头上晃动的几秒时间里完全无法看清内容,却没有字幕说明。而且恐怕非专业的观众也不知道周汝昌与顾随、叶嘉莹是什么关系,于是造成非专业的观众不知所云;有知识背景的观众想更多地看到细节却一带而过。类似这样的处理非常多,这些浮光掠影的一个个镜头让人的观感很难舒适。再如顾随和叶嘉莹同一词牌、且结尾用到同一诗句的唱和,电影中是同时用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读的,字幕也是分左右两边同时出现,我不知道有几位观众听清或者看清了这两首词。毕竟,即使常年和诗词打交道的人,也很难左眼右眼、左耳右耳在同一时间各接受一首词,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完全不考虑观众的感受,不如说是制作团队耍小聪明、自以为是、故弄高深,不肯踏踏实实做出一个朴素但实在的形式。
顺便说一下,这部电影被配上日文字幕后,11月16号在东京举行了首映式。日文字幕的翻译者自己另外给加了一些注释,反而比中文字幕做得更细致些。
在一个荒原、废墟、充满劫难的时代,诗是很重要的,诗就像庇护所,诗人就像冒险者。诗人通过自己的创作给其他人提供一些生命和思想的庇护。 但是,在这个诗歌衰落的时代,这是大部分人以手机、网络世界当作日常粮食的年代。还有人喜欢诗歌吗?还有人能够静下来真正去看纪录片吗?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海报
手机&网络为日常粮食的年代,还有人喜欢诗歌吗?
采访:山丘
编辑:杨杨L菲
采访陈传兴导演真的有些紧张。 外界看来,他博学而神秘。他是摄影大师、大学教授、语言学博士、艺术评论家,2012年,继张艺谋、贝聿铭、侯孝贤、金庸、莫言之后,法国政府为他颁发了象征文艺界最高荣誉的“法国艺术与文学勋章”。 可是,直到大家看到他作为总监制的系列文学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才认识他。如今,他作为导演的《化成再来人》在豆瓣的评分高达9.1,成为整个系列片最受认可的一集。 10月16日,他的“诗的三部曲”终章《掬水月在手》即将上映。此前,这部影片在上影节和北影节展映,成为最受欢迎的口碑之作。目前,这部影片豆瓣评分8.4,也是我2020年看过的最棒的纪录片。 《掬水月在手》记录了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的传奇人生。叶嘉莹如今已经96岁了,她是要眇宜修的诗词女神,也是无数人通往古典诗词海洋的引渡人。 她一生历经战乱、政治迫害、海外飘零,晚年回归改革开放的中国,持续创作、传承教学,重系文革中断的古典诗词命脉。影片交织了叶嘉莹个人生命和千年中国古典诗词,表现她在诗词长河中寻求存在的意义轨迹。 9月29日,《掬水月在手》作为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的闭幕影片在成都展映。凹凸镜DOC借此机会,提前采访到了陈传兴导演。除了谈影片的拍摄制作,与叶嘉莹交往的故事,他还独家回应了影评人的“造神之作”一说。 “这是一个诗歌衰落的时代,这是大部分人以手机、网络世界当作日常粮食的年代。还有人喜欢诗歌吗?还有人能够静下来真正去看纪录片吗?” 陈传兴坦言,如果没人看这部影片他会很难过,有人看那就是对诗的散布、普及。他希望这部影片能让古典诗词的火焰能再一次被点燃,至少那个种子不能灭。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剧照
凹凸镜DOC:拍摄“诗的三部曲”对你来说是偶然,还是和你的生活经历有关?此前你曾说,拍摄郑愁予是“诗与历史”,拍摄周梦蝶是“诗与信仰”,拍摄叶嘉莹是“诗与存在”,前两个好理解,能简单介绍一下“诗与存在”吗? 陈传兴:基本两者都有,我算是主动接手这三个项目的。当初准备以诗人为主轴做一个系列片。因为我很早就接触到台湾的现代诗、诗人以及几个重要的诗社,所以就开始浮现出一种构架:诗与历史。于是拍摄了郑愁予,说的是台湾现代诗与台湾的历史,主要回顾从1950年代到70年代,再到80年代现代诗在台湾的发展过程。 后来,我接触到周公(周梦蝶),他是一个皈依佛教的诗人,在喧嚣的尘世过着修行者的生活。他的诗穿插了非常多的佛经、佛教的思想,所以诗与信仰的问题也就浮现了,就有了以诗与信仰为主轴的《化城再来人》。 经过前两部拍摄后,我突然打开了另外一个面向,那就是“存在”。事实上,前面虽然说是诗与历史,诗与信仰,但基本都是存在的问题,个人的存在与诗人的这种关系。多年来我一直在读海德格尔,海德格尔写过一篇很重要的文章《为什么要有诗人》,谈到诗是存在的居所。在一个荒原、废墟、充满劫难的时代,诗是很重要的,诗就像庇护所,诗人就像冒险者。诗人通过自己的创作给其他人提供一些生命和思想的庇护。 叶先生我很多年前一直想拍,她是目前为止,最后的,仅存的少数几位诗词大家,她研究古典诗词,是非常完整的中国诗词历史。所以,我那时候就想应该可以完成“诗与存在”的可能性,刚好就可以完成所谓的三部曲。 通过这次拍摄叶先生,我们回溯到诗的起源,回溯到古典诗词。先前两部电影主要谈现代诗,第三部我们一路上溯,从律诗、绝句、词,甚至上溯到《诗经》、《离骚》等,穿梭到诗本身漫长生命发展中。所以我们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回到河洛地区,回到中国诗词最重要的源流地区,呈现那个时代的诗歌环境。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剧照 凹凸镜DOC: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这部影片既是人物传记,也是你竭尽全力去”打捞“诗歌的美,你用过雅乐、古建筑、吟诵等方式去重现那个时候的诗词环境。在一部人物传记中呈现诗词环境为什么如此重要? 陈传兴:诗歌随着时间变化,一两千年下来,外在的自然环境和整个大空间已经不一样了。我们基本很难再去重现,除非用所谓的剧情片去虚构。什么东西不会变?山川不会变、风月不会变、河流不会变。冬天在洛河龙门飘过的雪还是当年的雪,我们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风拂过水面的声音,还是一样的自然吟唱的声音。另外,是器物。例如铜镜,还是唐朝的唐镜,我们可以想象当年的人手里拿着铜镜照,对着铜镜写下自己的诗。 所以,电影里出现大量当时的器物和景物,所谓空镜,基本上是借由这个引起比兴,由此生出一种诗意的想象。我并不只是用空镜来做插画式的转场,而是像一叶小舟,带我们穿梭、回溯时间河流和诗的历史,也像词的一种断句、韵脚,每一次这种空镜出现,就变成词一样的长短句。这样电影的叙述就不会是单一的,在空镜里能够产生转韵的可能性,音乐的律动。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剧照
凹凸镜DOC:这样编排的灵感来自哪儿? 陈传兴:我基本是从乐府和词的音韵性里得到的一种想象,然后试着去寻找能够打破西方电影叙事的散文式叙事,希望能够找到比较东方的、汉文化中特有的诗词结构和声音韵律。其实,这是经过长时间思索,大量地注意诗词之间的变化、韵律、平仄等才有的结果。 凹凸镜DOC:所以雅乐也是这种编排必不可少的元素是吧? 陈传兴:雅乐是我们在重现唐朝气氛很重要的一个因素。雅乐是当年鉴真东渡日本保留下来的,现在也是唯一保留下来的唐代音乐,包括乐曲形式、乐器演奏等。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找到一位日本的音乐大师,能够让我们用雅乐的形式来谱《秋兴八首》。 我们找到音乐节佐藤聪明,他听到要谱《秋兴八首》,马上就答应了。这次配乐,他除了用雅乐乐器的编制,比如笙、筚篥、古琴等,还有一部分西方的形式,有女高音、男中音等。所以这是混合雅乐和现代乐的一个完美结合,等于我们把盛唐的雅乐召唤来到当代的时空下,我们可以在佐藤聪明的作品里感受到时空穿梭,仿佛回到玄宗时期长安的盛世年代。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剧照
凹凸镜DOC:在《化城再来人》中你呈现了很多周梦蝶吃饭、看书、行走等的生活状态,我们很好奇为什么《掬水月在手》对叶先生的生活呈现不多? 陈传兴:他们两人完全不一样。周公(周梦蝶)是在大街上摆一个小摊子,在喧嚣的尘世里过一个修行者的生活。所以,他日常的生活方式,比如吃饭、坐车、看书,能淡淡地散发出他特殊的气质,我们拍摄时没办法回避。 叶先生是一个诗词的引渡人、传递者,同时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古典诗词的创作者,所以叶先生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典范,我们就希望能够近距离的、纯粹的、大量的通过访谈,从她的言语、声音、脸部表情、微细的身体动作里,看到一个叶先生常讲的弱德之美,微微淡淡的。 剪辑的时候我会很开心拍了这样一部女性电影,因为我几乎回溯了叶先生的一生,从她出生,童年,一路成长,结婚生子,这是非常难得的,因为整个中国诗词史里极少看到女性。叶先生可以说是几千年来的诗词传奇,她不仅仅是一位民国的大家,把她放在一两千年的诗词史里,她也绝对是大家,她在诗词没落、逐渐消失的年代,逆风而行。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剧照
凹凸镜DOC:我看到有评论说相比于你的前两部作品,这部比较像在“造神”。影片中叶先生的助理也说,在大陆有点神话她,反而在温哥华她活得比较自在。对此您怎么看? 陈传兴:我基本上是中性、不带立场的。我没有刻意去追捧,也没有刻意去批判,我其实希望大家能够看到一个更真实的叶先生。影片就是让叶先生谈所有的事物,自然而然展开,像花骨朵在朝露里微微淡淡地开。 但是,因为叶先生在整个中国已经被追捧到一个很高的高度,大家都是一种仰望的态度。当然,让大家去克服对她既有的刻板印象是不容易的。这就只能靠观众感受了,观众用什么角度,心里领受了多少也因人而异。 美国有些纪录片会采取两种对立观点呈现人物,很激烈的批评,两种不同的观点多重碰撞,引起大家多种角度思考,但是那种不符合我这部影片的调性,我只想呈现叶先生的诗词人生。当然无论对叶先生的人或叶先生的研究,一定会有人不赞同,可对我来讲,把这些种种东西摆在一起,就变得俗套了,脱离真正要表达的内容。 另外,如果你是中国诗词爱好者,你的感受可能跟一般观众又不一样。现在年轻人还喜欢诗歌吗?特别是古典诗,他们能够静下来真正去观看吗?对一个以手机、网络世界当作日常粮食的新一代,我觉得这部影片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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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在你的接触中,叶先生是怎么样一个人?叶先生目前看过这部影片吗?她的评价如何? 陈传兴:叶先生是对细节很认真的人,可是在生活方面,她对后辈、晚辈很照顾,她非常温婉,有长者的态度。这部影片叶先生看过好几次了。我给你讲一次最惊心动魄的事情。我们第二个剪辑版做好后,在天津找了个电影院放给她看,她看完当天晚上很开心,可是第二天她就跟我们讲,可不可以她在整部电影里都不出现,只留她的声音,我们当场所有人都“吓昏了”,后来通过沟通,叶先生才答应。 拍摄过程中,我们会先看很多书,做采访稿,传过去给叶先生看,然后叶先生会批,我们再从台湾飞到天津采访。其实我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因为我不是搞中国诗词研究的人,怕会出错。所以我在很多次的访谈中都讲,通过拍摄叶先生,我重新念了一个中文系。 凹凸镜DOC:《掬水月在手》是山一国际女性影展的闭幕影片,此前被划分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女性单元”,叶嘉莹也被成为“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先生”。作为一位男性创作者,你会特别关注电影中的性别问题吗?您对当下女性电影怎么看? 陈传兴:我一直非常喜欢日本的沟口健二和成濑巳喜男,他们对于女性的书写都非常细腻,呈现出日本女性特有的魅力,沟口健二基本上拍摄明治到大正时期的女性,成濑巳喜男基本上拍摄1930年到1960年的日本女性,他们呈现的女性很丰富,和很多影片呈现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性又不一样。 我觉得所谓的女性电影比较广义,好莱坞这些年也出现大量的女性导演,拍商业片也拍的非常成功。这几年me too运动,女性在电影产业中的比重越来越多,所以,女性电影可以说丰富多样。比如,许鞍华刚拿到威尼斯终身成就奖的许鞍华,还有最近柏林电影节取消了“最佳男女演员”奖选,不再按照性别颁发表演奖。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剧照
凹凸镜DOC:接下来《掬水月在手》会在大陆上映,你刚才也说这是个诗歌衰落的时代,手机和网络充斥的年代,会不会担心在大家不去观看影片? 陈传兴:作为一个制作方、导演,当然还是会担心。因为电影本身不是一个写作,有一些投资,纯粹从一种经济生产角度,会顾虑这些。在诗歌衰落的年代,如果没人看我们会更难过,有人看那就是对诗的散布、普及,特别是古典诗词。我们都知道,在中国,讲北岛、顾城、海子等现代诗人,大家可能知道,但讲到古典诗大家都不感兴趣,觉得那是年代久远的事情。我希望这部影片能让古典诗词的火焰能再一次被点燃,至少这个种子不能灭。 凹凸镜DOC:接下来还有新的影视项目吗? 陈传兴:因为我年岁也大了,想写的东西也很多,我体力上可能没办法再去拍摄一部电影了,因为拍摄电影要动用很多团队,还要耗神筹集资金,拍摄的过程要去和团队磨合,非常耗心力。我现在快70了,我手头有很多东西想写完,所以大部分时间会在写作上,把过去的材料、手稿整理成正式出版的书。
迦陵词的创作和研究或有可议,但她推动普及的功劳不可没。电影拍得很美,就算是一个普通老人,生命的最后影像也是可贵的,遑论经历大江大海的人。#siff2020
太失望了。这么好的人物,有这么多独家资料,结果拍了一个糖水片。叶嘉莹从大陆世家辗转于台湾、加拿大又归国,家庭挫折和留洋漂泊经历都是很厚重的,但电影完全没能跟她的古诗词研究结合起来,没找到一个核心的解释,一直浮在表面。最可惜的是,对叶的诗歌和吟诵分析也很浅很浅。感觉创作者并没有带大家理解叶嘉莹的能力,大量大光圈唯美空镜头把叙事打得稀碎,不停跳,哪个线索都没讲明白。
luxe大屏看太幸福,完全沉浸于美的两小时。我们为什么要读书读诗,那一个个方块字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助我们渡过去国离乡的困厄、送走生命的黑暗,我们在莽莽漠漠的字海中突然就触到了共振的琴弦,体悟到这宇宙间啊谁人不孤苦寂寞。如亲历迦陵先生一堂诗歌美育课,欣悦如沐久寒春风,愁苦似故国秋雨萧索;自生于乱世,半世流离,终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愁化作曼声吟哦,在音韵与节奏触及到诗人词家的情丝意境。配乐极为契合作为“字幕卡”出现的诗词/书信,无边落木萧萧下;摄影也甚是瑰丽,踏遍南山北水,沿着族群的家乡河一路向北,寻根的情结并存于文字与现实。采访素材的剪接,不以寻常编年体口述,以旧宅建筑空间为章节名,且并不着重于生平,更关注先生对诗艺的的探究,以及诗歌是怎样陪伴漫漫人生。可与《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共读。
最打动我的,是从过去走来的人身上烙下的强烈的“连结感”。像叶先生这样的人,和传统相连,和故乡相连,和身边的人相连,和文字、诗词相连。她的一生,就是不断行走,在不同的世界寻找离散的原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或者这辈人?)是连根拔起的,没有故乡,没有安稳的落脚之处,没有可靠的人的连结,没有可触碰的真实生活,我感到自己终日徘徊在电子屏幕之间,琐事之间,空虚之间。而陈传兴复原了那一辈人的精彩和重量,气度之磅礴,步履之优雅,弱德之美,着实仰慕。
漫长的一生,只能将将攫取一些人生的重要节点,通过叶嘉莹本人的讲述与她台湾、美国、加拿大、大陆历代学生的回忆编织在一起。既是一个学者的个人史,也是一整个百年的流亡史。古典诗词,融汇在人生际遇之中,方能体悟透彻。片中有人说是诗词救了叶嘉莹,因为它让叶退到一个恰当的位置,悲喜同样看待,一切轻而化之,可谓一语中的。
一位超越时代的谦谦君子,一个富有魅力的老一代知识分子,一个大写的人。惊叹于叶先生90多岁高龄还能如此思维清晰、学富五车、谈吐高雅,还有点小孩子气的率性可爱。看到片尾蛮感慨的,她一生如此清贫、颠沛,接连经历丧父、丧女、丧夫之痛,却又能豁达面对人生无常。出品人讲到叶先生97岁还在出席活动,但下雨天会不想出门,因为她害怕自己会感冒,而她还有很多未竟的事业,还想把古诗词的种子播撒到更多地方去。其实访谈本身就挺好了,传主已经足够有人格魅力,但导演可能觉得这样不够,加了很多风景、石碑、壁画、寺庙的空镜及歌姬吟唱,甚至还有些跟传主完全无关的老录像素材,手法比较笨拙,节奏冗长催眠且与访谈部分有割裂感。是很珍贵的采访记录,但不算优质的纪录片。
每个人在世界上事实都是孤独和寒冷的……(唯有瑞思拜……这种大家,作品都是直接自动往外“跑出来”的!……OTZ……
团队糟糕的音乐品味拖累了影片 日本配乐师的配乐和陈粒的主题曲都是败笔
《在岛屿写作》一贯水准,制作精良,传记类纪录片拍得很有风格,很难得,尤其后半程,看得很感动。一开始给人铺成太多、有点没进入状态的感觉,用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化的元素,但都有点表面。到台湾后,开始找着节奏,一下子丰富起来,加入其他人物的评论,空间也由之扩大到美国和加拿大。北京这部分挺可惜的,故乡和童年原本很值得表现,却留于一些浮光掠影的城市剪影和老套的历史记述,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岛屿写作”这个系列的原因,重心移到台湾。另外,觉得全片念诗和念信有点多,叶先生自己讲述往事的内容反而少。
“但我对她也没有说very close那种关系,只是偶尔互通电话,确认对方还活着。你要说我对她有什么感觉,就是她就是一个存在。她在那里。经历了那么多,她怎么能挺过去呢?她女儿女婿走了那阵子,XX在亚洲中心见到她,说叶先生来上班了。她迎面走来,看见大家,眼眶一红,但也就是那样了。一个人把自己退到了一个位置,对于每件事情统一的态度。什么样的人能称为君子呢?”
意暖神寒,醍醐灌顶。看完这部片,发现我们根本没资格说“人生如梦”…缺失标题的VI章节,化解了一切困惑苦难。“人生最难的就是,退回到一个位置,用平等的态度去接受” 陈粒的片尾曲《短歌》竟也适合不过。今年上影节惊喜之作,视听好的大银幕看更加分…沉于讲述,如痴如醉。
感觉导演只有做PPT的才华,而不太理解叶嘉莹的真正价值所在,以及古典文学在她生命里究竟承担了怎样的共振。片子里呈现出来的所有的好都是叶嘉莹本身的好,因为她的造诣、经历和贡献随便拿出来一个都确实非常能打动人,但就是这种好也被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如果本身没对叶嘉莹和古典文学有一定的了解,那么看这个片子对她的基本生平都不会弄得太清楚。最可诟病的是加了许多古迹、石刻、雕像之类的特写,配上不知道什么的鬼声鬼气的吟唱,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文化遗产宣传片,实际和传主的人生毫无关联,支离破碎,真正希望能深入的部分又浮皮潦草地带过。但叶嘉莹本身和一些友朋、学生的访谈的记录还是有价值,这样好的题材拍成这样破碎又浮浅,真是遗憾。
“百凶成就一词人”,此言得之
好奇怪,从片头空镜头就开始流眼泪,中间好几次都快抽泣,哭掉三包纸巾,太奇怪了…制片人说导演心中的主题是诗与存在,但我觉得还有一条是诗与乡愁,这个nostalgia不光是对北京那个大门-脉房-庭院-内厢房的建筑的乡愁,还有在忧患里对风吹树叶声的乡愁,对唐诗宋词黄金时代的乡愁,所以要“pass the parcel”要主动地去讲学。联合早报那里也看得我特别难过,就双方原本应该是合在一起才完整的文化脉络,割裂对峙到如今无法挽回的程度。
形式充分体现出台湾对于精美的游刃有余,空镜织就了节奏上的诗意,可惜内容上并未向诗歌深处或人的内心走得更远。作为中文系学生更感动于其中求学与师承的部分。片尾主题曲太出戏,但很喜欢正片中的配乐。好评是为支持这样的文学纪录影片,希望古老的文学可以照亮更多年轻的世代。一件美妙的小事:映后一同观影的朋友说她是为她那喜欢叶嘉莹的爷爷而来,我后来意识到她的古典而动听的名字也是爷爷为她起的,叫作“冰轮”,是月亮的意思,恰好与本片的片名呼应。
看这部电影,就像一颗水滴在观沧海,一粒纤尘在看宇宙。感叹叶嘉莹先生人生之厚重,其所代表的文化之博大。也反思自己的自大和渺小。
本片在人物、文学两个方面都没有讲到通透,从传统的纪录片衡量标准看是有缺憾的。但我认为即便如此也已经是极上乘的作品。尤其是每一个空镜都用得极好,屡屡有种“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感觉,政治与历史观点皆“无言之言”;而所谓“无望之望”的“弱德之美”,也因此在相连相通的文化语境中得以传达,令人心生震颤。
认知准备上,我离导演陈传兴更近,因此没有首先看到叶嘉莹,而是认出他这面有点反光的茶色玻璃。在他已经自觉到如同潜意识一般设置出来的结构、符号和风格的镜像里,让我离叶老师离诗词以及背后整个世纪的颠沛流离更近了一些。历史、诗歌这些所谓需要接续的东西,今天都已经是一地碎镜,线性的二元的抒发不具备完全的说服力,太容易为人所用或者早已消磨殆尽,反而是被遮挡被掩埋被压低的声音,作为一种“中介”,可能创造出很多条小径,让完全不同的人找到完全不同的存在的根基。
一切世法皆是诗法,一切诗法皆是世法。
岂知此情长在,爱悠悠,恨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