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1996

杨紫琼拍戏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1995年许鞍华导演的《阿金》。那场戏要从十几米的桥上飞身而下，如果不是后来医好了，五年后的《卧虎藏龙》里就没有那个俞秀莲了。

许鞍华的电影似乎很少有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比如《女人四十》，比如《桃姐》，有的只是对艰难现实的习惯和接受，这部《阿金》也不例外。女主角阿金是香港的一名普通电影武行。和《喜剧之王》里的周星驰不同，她不仅从来没有一个除了替身以外的角色机会，甚至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梦想。和很多偶像剧的设定不同，她虽然也曾有过和高富帅携手此生、回归富足安宁生活的尝试，但最后也不得令终。按照情节设定，观众能期望到的唯一圆满结局就是让阿金和洪金宝演的武行班主修成正果了，可惜，许鞍华却让洪金宝在影片的三分之二处就领盒饭走人了。也许，阿金这一生最威风的时刻，就是在片场拿着对讲机说“这个动作我一定要这样拍！”。

为什么？因为种种虚构的幸福都太廉价了。

片中的洪金宝可能是十分本色出演的了。看到他自己贴钱补贴和他一起被砍伤的兄弟，阿金劝他要存点钱以备退休，又或供儿子读大学。洪金宝对此颇不以为然，而转眼邻桌来了一班同行，又立刻大佬附体，招呼着多上好酒好菜。阿金无奈地望着头顶上的反光镜，身边觥筹交错。而许鞍华的镜头正对着那面镜子，孤独，无助。洪大哥是个好班主，却恐怕不是一个平凡女生的可靠港湾。

被高富帅撩后，阿金紧张得一夜未眠。她难道不想过脱离这种“手停口停”的艰辛生活么？只不过后来她自己也明白了，她并不属于那个阶层。

那场差点让杨紫琼瘫痪的戏，发生在阿金和高富帅男友分手，回归武行之后。她站在高架桥边，望着远开自己十几米的地面，一脸迷茫。洪金宝大怒道：“你是不是过惯了舒服日子惜命了？！”后来更是一把把她推下桥去。而正当全班欢呼没出意外时，洪金宝却又怒道：“好什么好！拍得一点都不好看，重来！”可爬起来阿金却在此时重新找到了方向。

推她落桥的，不是洪金宝，而是生活。这份工作并不是武行演员的远大理想，而是他们仅存的尊严和自我。

影片自洪金宝死后呈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荒诞风格。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武行演员将电影情节投射到现实生活的幻想。爆炸、海盗船打斗、跳车，这些正是动作电影的惯用桥段。许鞍华在《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也有过类似的超现实场景。毕竟荒唐的梦呓总好过虚伪的团圆。

其实，我最希望看到的结局，是洪金宝的电话吵醒了梦里的阿金——“今天还有通告啊！你是不是不想干啦！”

顺便说下港片的武行，即使放在全世界的电影行业来看，他们都是独树一帜的。所以，许鞍华都不屑于安排阿金成名的结局。其实杨紫琼可能是女打星中境遇最好的了，其他如郑佩佩、李丽丽、惠英红，乃至于大岛由加利、胡慧中、杨丽菁都各自艰辛。

最后我想说，武行值得我们尊重，不是因为他们有名，而是因为他们搏命。

这是一部有温情的老港片，即便是有洪金宝和杨紫琼两位动作巨星坐镇，可导演许鞍华还是主打感情牌，以仗义疏财，英勇无惧的人物性格，把洪金宝塑造得非常立体。同时，影片从多重角度来突出武行这个职业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更在片尾指出杨紫琼拍摄期间曾身受重伤，也以此片向武行致敬。

近几年其实都不乏动作片最后出现致敬的字幕，观众通过看电影精彩的场景，自是对武行的艰辛有一番体会，但这种体会，应该和现实尚有段距离。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车毁人亡，这不是危言耸听，却还有一群人为此拼搏奋斗，尽管大多数人默默无闻，却也值得被尊重。

杨紫琼饰演的是一位内地的武术高手，孤身来到香港进入剧组做动作替身，有一点联想到吴京主演的电影黑拳，好像类似人设还没看到有美满大结局的电影。她初来乍到小心翼翼，不怕辛苦忍痛坚持，总算是凭借过硬的身手和敬业的态度，获得了导演洪金宝的赏识。但闯荡江湖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是导演，也不得不迁就各方利益权衡行事，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意外发生，充分体现出武行的不容易。

洪金宝是一位好领头人，为兄弟两肋插刀，可惜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不懂得如何顾家。所以杨紫琼与他注定有缘无分，偶然间认识了黄家诺之后迅速坠入爱河，并离开了武行帮黄家诺打理酒吧。可所托非人，伤心的她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她熟悉的圈子。武行张家辉意外惹上麻烦，洪金宝不想大家惹上麻烦，孤身一人前去解决问题，却再也没有回来。对方是杀人放火的黑社会，警察也很想抓他们，可惜证据不足。

从个人情感上讲，很希望当时张家辉来个小爆发，捅死黑社会大哥为洪金宝报仇。很明显导演有意为之，让黑社会继续逍遥法外，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杨紫琼也没有力挽狂澜，只是救出了洪金宝的儿子，为躲避日后的报复而选择离开了香港。这不是一个非常期待的结局，但却是最好的结局，若洪金宝儿子炸死了黑社会，那么年少的他这一辈子也就彻底毁了，若杨紫琼团灭对方，剩下一个孤儿无人照料更是可怜。如此不燃的结局，不过是在悲情之中留下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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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是91分钟国语版本，不知道被剪掉的四分钟是什么？很遗憾看不到粤语版，香港电影还是听粤语对白更能体味语言的味道。

《阿金》这个故事分为不搭嘎的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武行片场生活记，第二部分是痴女伴渣男创业记，第三部分是警匪黑帮片乱入记。如果可以，把三个部分拆出去，可以拍成三个不同的电影。没有看到相关的资料，想不通许鞍华为何要如此跳脱。如果完全按照文艺片的路子拍，想必会比现在这个故事有分量。

第一部分，来自大陆的武术高手阿金（杨紫琼饰）到片场讨生活，由于身手不错，肯吃苦，在童哥（洪金宝饰）带领的武行班底童家班谋到了工作。很快，她和童家班的兄弟们打成一片，童哥也对她暗生情愫。

童哥与童家班

累到睡着的阿金

暖心的餐厅老伯

这一部分以片场武师群像为主，阿金的肯吃苦肯拼命、童哥对兄弟们的义气以及武师们的心酸日常——一位刚刚结婚的武行兄弟在拍摄过程中伤到了脊椎。心疼他新婚的媳妇，从此要开始一段充满痛苦与无奈的人生，或者她照顾一段日子便无法继续忍受，偷偷跑走。武行兄弟们生活艰苦，朝不保夕，包括童哥在内，每个人都在底层挣扎，但是重情重义，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富有人情味。

Sam（黄家诺饰）出场后，进入第二部分，电影的气氛变得暧昧、温馨。风流的Sam习惯性地撩妹，阿金却把他当成了生活的救命稻草。一个靠功夫吃饭的女人，难道要像那群男人一样，永远过手停口停的生活？一个模样不错的小开，可以想见的安稳生活，无疑是摆在她眼前的最佳退路。被爱情与现实同时困住的女人，总是要花些时间，承受些痛苦，才发现枕边人同床异梦，最爱她的人不在身边。

发现Sam并非真心爱她、只是利用她后，阿金重新回到童家班，继续她的武师生活。这一次，她搬到了童哥楼下，两人的关系进了一步。童哥被黑帮杀死后，阿金说过，如果他没有死，她可能会跟他一辈子。可是童哥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吗？恐怕不能。电影中很多细节透露，童哥这个仗义疏财、义盖云天的大哥能拼命罩兄弟，却不一定会撇下兄弟守着老婆孩子。

为童哥流下的眼泪

到第三部分，剧情完全跳脱，一会儿黑帮老大出场，一会儿警察出场，又来一场海盗船上的混乱打戏，简直让人怀疑编剧素材不够，拉些段子硬凑。那个扎着哪吒头的黑帮老大是来搞笑的吗？最后，阿金送童哥的儿子回大陆找他爷爷，他们到了广州，可是目的地在山西，哪里是家，何时能归家？不得而知。

两个人的对话有些温情，也有些狗血，“等我长大了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可是明明她们是像母子一样的两个人，中间还有死掉的童哥，细想之后有了浓重的乱伦意味。我比较能接受阿金只是出于“义”将他送回老家，算是替昔日的老大及可能的情人做一点事情，完全不必搞得那么煽情。

三个部分的分界线除了故事之外，便是摄影的风格。开篇一段两分钟多的长镜头，写实地展现片场的生活状态，有人拉琴，有人打牌，有人骂人，有人准备道具，还有小孩子（童哥的儿子）卖鸡蛋，看似混乱又各司其职，还原了香港那个时期野蛮而粗糙的拍片状态。

片场的茶叶蛋，看着好恶心

第二部分，恋爱的酸臭味透出屏幕，色调偏黄，温馨舒适，杨紫琼的扮相也靓丽了许多。与童哥对谈的那个场景，灯光昏黄，气氛暧昧，正是爱情电影中男女约会的画面，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恋爱的色调

背景画说明了一切

第三部分变成黑帮警匪片，有死亡的因素在，色调变得灰白，灯光昏暗，夜戏太多，打光不够，几乎看不清人的表情。更多是与原本故事完全偏离的不和谐。

许鞍华擅长拍摄描写小人物的片子，如她这部之前的作品《女人四十》。这部电影的主角是片场的武师，舞刀弄枪，活力十足，算是动作文艺片，只是后半程有些烂尾，让深厚的人文关怀没有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选题很棒，目前为止，我只看到两部电影以片场生活为拍摄对象，一是尔冬升2015年拍的《我是路人甲》，一是许鞍华的《阿金》，拍摄于1996年。

《我是路人甲》的主线故事讲得不好，出彩的反而是戏中戏的部分以及群众演员在片场的生活。《阿金》也有同样的问题，戏中戏的部分精彩过零碎的主线故事。一个令我泪目的场景是杨紫琼做替身被吊威亚，连续撞坏多个挡板最终被卡在半空中，胳膊受伤后仍咬牙坚持；还有一个是她大姨妈来了还要反复地做轮滑动作，摔倒重来，摔倒重来，摔倒再重来。这些事情让男人来做都很辛苦，更何况身体相对柔弱的女人。

做替身胳膊受伤

片尾杨紫琼那一跳抢走了虚构剧情的所有风头，她躺在海绵垫上动弹不得，字幕写道：“1995年10月13日，杨紫琼于演出《阿金的故事》一动作场面时从高处坠下，身受重伤……谨以此片向杨紫琼及对香港电影作出重大贡献的武行致意。”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杨紫琼在拍这部戏时34岁，她在二十多岁时以打女形象出现在荧幕上，风头正劲时嫁作商人妇，过了几年少奶奶的生活，离婚后重新回到片场，继续她的打女生涯，并一路狂飙突进，在《卧虎藏龙》中成就了俞秀莲一角。《阿金》的故事宛如杨紫琼人生的低配版本，想来编剧在写这个角色时一定放入了真实的材料。其实洪金宝那一部分更写实，他演童哥就是演自己，童家班根本就是洪家班。

杨紫琼从影多年，她没做过武师，却始终是”打女“。从香港走向好莱坞，所拍的电影多是以她的功夫为卖点，很少演出性格丰满的女性角色，连阿金也是如此。电影本身是男性主导的行业，武师行当更是清一色的男人，那个年代的女性，即使误打误撞地闯进了男性世界，她们没有功成名就的渴望，更没有那个机会，她们不过是短暂停留，直到最终寻得一个男人作为人生避风港。且不说女武师，或者“打女”演员，大多数女明星都是这样的人生轨迹。

香港最出名的武师“七小福”中，只有元秋一位女性，她在做了多年武行和演员之后结婚息影，离婚后亦没有重回演艺圈，十八年后，她在周星驰的邀请下复出，在《功夫》中饰演包租婆一角，那一年，她已经54岁。几乎没有女性能在“功夫”这个领域成就一生，杨紫琼是拼命的一个，也是幸运的一个。

而阿金，她更像众多无名武师的代言人，从辛苦中来，投入更大的心酸中去。他们为了电影效果身体受苦，心里受累，后人未必知道他们以怎样的方式生存于电影制作这个工业流水线上。所以要感谢这部《阿金》，感谢许鞍华，替观众记录下那些不具名的幕后英雄们。

演出及客串演出的“熟脸”：

孟海，洪家班成员，多次出现在洪金宝、成龙的电影里；张家辉那时候还是小白脸，距离肌肉男还有十七年

曹荣，还记得《西游记后传》的悟空吗？

刘松仁；gay里gay气的黑帮老大

警察吴耀汉

最后来欣赏一波老杨的美颜

年龄在，美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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