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师

1、音樂教師（Le maître de musique，1988）的故事大概是這樣：

音樂大師以威爾第《弄臣》詠嘆調第九曲宣布引退，歌詞大意是他想把對自身最有價值的東西，從公眾的視線中收回，而對他最有價值的，就是一生探索琢磨的歌唱藝術。然後，電影再以一首馬勒的〈我已被世界遺棄〉輔助說明他的退休。（《弄臣》詠嘆調第九曲歌詞：諸位先生，可憐我吧！快把我心愛的女兒還給我，你們並不會有什麼損失，可是對我而言，我的世界將會完整，拜託！）

退休後的他，用他自己的話，就是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離開了船的水手，既看不見陸地，又回不了船上」，進入了前所未有迷茫與絕望之中——這裡隨著劇情，我們逐漸了解這位音樂大師的內心，他的健康問題促使了他另一種程度的深思，毅然決然早早離開舞臺與大眾的追捧，全心掛念在渾身藝術造詣將何去何從上。這情況一如嵇康臨刑，惋惜廣陵散成為絕響：「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

就在他退休的生活展開後，在一次筵席中收了一女學生，又在市場上收了一名男學生。收女學生的原因，是這女孩告訴大師，在告別演出中自己聽出了真義——那場音樂會中，觀眾們捏了一把冷汗，以為大師差點失常了，只有這女孩聽出了演唱過程中輕微停頓裡的心理故事。而男學生是無所事事，空有一副好嗓子的街頭混混，他在市場裡邊唱歌邊偷著東西，而大師伯樂識馬，聽出他是可造之材，收為門生。如此，大師的藝術獲得傳承的機會。

藝術是情意的表達，是高度理性的表現。除了嚴苛的基本功夫的鍛鍊之外，男孩從市場上一曲丑角故事——雅克奧芬巴赫《霍夫曼故事》中敘事曲〈古時在艾森納哈的宮廷中〉，到文人雅士集會的吟詠——馬勒《大地之歌》第三章〈青春〉；女孩子由莫札特所作《阿爾康德羅，我向你告白…不知從何而來，作品K.294》以傾訴對大師的崇拜與仰慕之情，經過老師以舒曼《寂靜的眼淚》溫柔拒絕，最後走出陰霾與風暴，能生動演唱威爾第《茶花女》第三曲〈自由自在〉——他們倆學會了情感的收放、控制和昇華。在參加音樂盛典的路上，這位音樂大師送他們一程，路上沒有多說什麼，到了目的地也沒有下車，這是大師所授最後一堂課。這堂課的成果，表現在參加音樂盛典的某一晚，那天風暴來襲，雷雨交加，女孩子到男孩的房間，兩人相擁，互相慰藉，度過可怕的黑夜，而隔天晴朗的早晨，彼此沒有依戀與纏綿，沒有過分的贅求，在安靜中又相忘於江湖。這兩個孩子情感收放自然又自如——這就是大師課程的精髓。他們之所以在音樂的盛典上大放異彩，技壓全場，就在於他們對情感掌控能力，在他們對藝術的品與味上，而不同於其他參與者在生存的比拚競爭，或名聲、地位、財富的尋求上。歌唱對於他們是「古之學者為己」，而非流俗的「今之學者為人」——為顯耀於他人。

與此同時，遠方的老師沉醉在音樂裡渾然忘我，他彈奏著也演唱著舒伯特的〈音樂頌〉：「親愛的藝術，在多少灰暗的時光中，生命的困難纏繞著我，而你卻仁慈的給予我溫暖的愛，領我進入更好的境界中。」此刻的他已病入膏肓，然而卻也火盡薪傳！電影的尾聲，引用了片頭在大師退休時一樣的音樂，也就是馬勒的〈我已被世界遺棄〉，然而，這次是悼念他的辭世。

2、這電影距今三十多年，我二十多年前在高中國學社的社課中觀賞。當時的事情，我記得三點，一是辛意雲老師讚美我們，說我們這群孩子第一次看藝術電影就能從頭看到片尾字幕結束後才活動，他說這不簡單，說我們表達了對藝術完整性的尊重；第二，要我們注意電影中所唱的歌曲與歌詞，都是內在世界的寫照；第三，當電影故事進行到「風暴的夜晚，女孩走進男孩的寢室，直到隔天清晨，揮揮衣袖離開」，他要我們注意他們是如何處理自己的情感，包括恐懼。其中最後一點，在長大後，我才知道那是多麼難而不容易做到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