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轻之文库:【轻库娘的放映厅】关于世界系但绝非世界系的《天气之子》 ——此时此刻的“我们”,不再沉默
我要用不同于教科书、不同于政治家、不同于评论家的语言来叙说。我要以不同于道德或教育的标准来写故事,这才是我的工作。如果我因此挨批,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我只能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写成故事。也许决心来得有点迟,但《天气之子》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写成的故事。 ——新海诚,《天气之子》小说版后记
绪论:关于世间评论的评论
丑话说在前头,《天气之子》在我心中绝不是最好的新海诚电影(打四星也是非常私人的理由),而这也是新海诚最受争议的电影,正如新海诚所料,这是一部会“挨批”的问题作。
日本雅虎电影某代表性差评如此写道:“主人公因年轻气盛的作为也要有个限度,我不认为他们的行动可以让电影升华,不如说我觉得这是陈词滥调。”
那么中国观众又如何?“三观不正”、“中二至极”是淘票票用户差评中最常提到的词语;豆瓣用户中某条高赞差评也如此写道:“拜托,不要再自私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可见,不少观众对于该片的差评很大程度是因为主角所做出的抉择:男主角帆高奔向女主角阳菜身边,劝说她不用为这个世界的天气乱象而牺牲自己,最终导致三年后东京成了被雨水淹没的水城。为此,帆高甚至还把世间的大人们(包括警察)视作敌人,犯下不少违法行为。对此,有人说,这种为了“你”与“我”的个人幸福而舍弃世界的故事,新海诚无疑只是又把他那一套“世界系”重演了一遍。而世界系这个有十余年历史的、日本ACG作品特有的故事类型,从《你的名字。》引发社会现象以来被人多次重提,不绝于耳,就连笔者也因多次为新海诚撰文而解释多次——“将主角们与世界毁灭等抽象庞大的议题联系起来,然而整个外部社会被解构成模糊的背景,故事只聚焦于渺小的‘你’与‘我’(一般指男女主角),简单的说就是将‘你’与‘我’的两人世界和世界毁灭的庞大设定结合,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常依赖青少年的自我意识。”诸如此类云云……
在此,需要稍微回溯一下世界系这一词汇的历史。根据维基百科资料所显示,该词最早出现于2002年,但对此进行权威性定义的,则是由文化评论家东浩纪在2004年发表的相关刊文,为此他选出了三部代表作(这三部作品稍微查查就知道,在此不累叙),其中就有让新海诚在业界打响名声的《星之声》(ほしのこえ,2002)。而新海诚作为新千年初出茅庐的动画创作者,因为他区别于科班出身的外行人身份(此前他是游戏行业)却做出直接震惊动画业界的独立动画,新海诚也被评论家们誉为“零零年代的想象力”的代表。如今他的作品有如此商业号召力,也证明他的想象力反映的正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取舍。
很显然,“世界系”这个名词的诞生与变迁几乎完全贴合新海诚在业界初出茅庐到扬名四海的过程,这个名词原本是对《新世纪福音战士》(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1995,下称《EVA》)这一类“自说自话”的作品的概括与戏谑,从诞生初就由观众界定,是世间对作品、创作者从结果上作出的评论,是受众侧赋予的作品类型定义,很少有业内人士对该词作出评论,会谈及的业内人士大多数和评论家走得很近,甚至本身既是作者又是评论者(如山本宽、舞城王太郎)。而作为被称为是“世界系源头”的《EVA》也掀起了区别于感想性质的文艺批评热潮,这种ACG批评在零零年代后规模变得更大。那么,为何是《EVA》?我认为,这是因为《EVA》从企划立案起,该作就具备了对此之前的巨大机器人动画的批评性,该作企划书如此写道:
巨大机器人动画的魅力是什么?“巨大机器人动画”是孩子们的潜在欲望具象化,即是说,“巨大机器人动画”是孩子们所拥有的形形色色的压抑与情结的补充、抵抗的手段、代价行为。……通过(动画里的)所有人物都是“画”出来的这样一个世界观,孩子们没有了虚构与现实的不协调感,并(向世人)传达出其纯洁的一面。这就是“巨大机器人动画”所拥有的最大的魅力。
这一段话不仅对应了后人对该作“自说自话”的评价,而且也指出了为何日后被称为“世界系”的这种“自说自话”的作品类型必须是ACG而不是其他形式——因为动画的一切都是人造的,在想象力的加持下表现形式更为自由,可以更加纯粹地表达现实无法企及的、不被世人理解的欲望。
在此,请允许我谈一件身边事:《你的名字。》(君の名は。,2016)热议期间,我的某位朋友曾经给面向电影观众的学术刊物投稿议论世界系作品的文章,然而主编看文后如此说道:“写的不错,但这东西有观众吗?”
因为世界系作品包含的是一种长不大的孩童心态的表达,注定与成熟的社会主流意见相悖,是较为小众的。若将这样任性的表达展现在世人面前,无疑会引起争议。《天气之子》就是这样一部大众商业作品。《你的名字。》可说是把世界系特产第一次如此大范围曝光于大众眼前,获得了和世界系的身份不相符的关注度,这是因为新海诚本身也在发生了转变,《你的名字。》不再是原汁原味的世界系作品——这大概只有某些评论家与御宅族才会注意到的——以至于曾经对该类作品下定义的东浩纪如此评论:“《你的名字。》与其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不如说是宣告了一个时代终结的作品。”那么《天气之子》还是世界系作品吗?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不是,但它可以是关于世间评论世界系作品的作品。
化身城市空间的世间
《天气之子》被许多动画观众误以为是世界系作品,原因是因为该作确实出现了新海诚前作的许多元素。如阳菜的设定,与《你的名字。》中宫水三叶既是巫女的身份、又是大灾难的牺牲者相似,皆为被献祭者,因典故自“活人献祭”而被赋予日本神话传说色彩;阳菜的身体作为与天空相连的小小媒介,掌握着世界的天气,也有《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云のむこう、约束の场所,2004)的女主角泽渡佐由里的影子:佐由理与该作故事世界中直通云霄的一座巨塔有关,且关系着世界存亡。无疑,《天气之子》的主角掌握着与世界存亡,阳菜与天气的骤变息息相关,帆高更是在成年人面前“自说自话”,但不同的是,《天气之子》中社会的描绘并未如经典世界系作品那样被失焦,被置于后景,被缺席,片中任何一个成年人对少年少女们作出的评价、行为皆组成了少年少女眼中的“世间”。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中表露如是思想:世间即个人。也就是说,个体组成的社会形成了所谓“世间”,包括自我也是世间的一部分,人活于社会无法摆脱世间对自己的评价、影响,个人也会影响世间的他者。在《天气之子》中,少年少女眼中的世间不仅仅是他们所对抗的成年人,这个由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组成的东京大都会。
在新海诚许多作品中,大都会与故乡经常同时存在,但两者并非是平等平衡的关系。如《秒速五厘米》(秒速5センチメートル,2007)中,虽然故事时间的一头一尾都在东京(男女主角贵树和明里在东京的小学相遇,成年后在东京擦身而过),但真正的归宿却是乡下(贵树乘坐电车到栃木县寻找曾经亲密无间的明里);这种情况在《言叶之庭》(言の葉の庭,2013)又不一样了,该作中,乡下才是遥不可及的远方,是相对于东京的外部空间(雪野百香里最后去到了乡下当教师,成为了秋月孝雄心中所念之地)。
在《你的名字。》中,东京又是另一番风景,三叶通过与东京少年泷交换身体,通过泷来“代理上京”,相信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新海诚当年放弃家业、背井离乡上京的经历。虽然《天气之子》中帆高同样有上京的动作,但新海诚却在两部作品中展现了东京的两面性,这个地方也在两部作品中承担着不同的故事作用,对新海诚电影中的东京的分析非常必要。
东京对于日本人来说有着特殊地位,上京也是许多日本人的共同记忆。简单来说,当东京还被称作江户时,就已经发展十分繁华的城市文化,而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以及战后重建,让东京城市文化两度翻新。尤其是当日本刚走过了战后复兴时期(1945-1955),社会走向腾飞发展时期,国家资源和发展集中于东京,根据数据显示,在1955到1970年期间,每年有20-40万人流入关东地方。该现象被称为“东京一极集中”(東京一極集中)。而这种现象让东京成为了都外日本人的憧憬之地,随之而来的是东京出现在各种文艺创作中,或作为舞台,或作为话题,最终东京成为了一个不可替代的符号。
《秒速五厘米》是新海诚第一部以现实日本为舞台的作品,然而新海诚的作品如许多日本作者一样,“3.11”东日本大地震成为了他创作生涯的分界。创作于“3.11”之后的《言叶之庭》中的东京明显与此前的不一样:《秒速五厘米》和新海诚世界系作品一样,东京随着社会背景一同被失焦,聚焦的是两个主角从小到大的心象世界,这种内敛某种意义上该作是世界系的现实延伸;《言叶之庭》则加入了更多处于学校这个“盆景”(几原邦彦语)的外部的社会角色,包括男女主角的师生恋也明显承受着社会压力。对此,新海诚也曾坦诚,“3.11”从他塑造自我封闭、自我投射的角色,转而将目光投向自身以外的人与事,也自此,新海诚的东京城市空间才逐渐明晰,从而完善了电影世界里的具备整体性的“世间”。
《你的名字。》中的三叶是一个典型的生于乡村、向往东京的少女。笔者曾经以同样是东宝夏日动画电影的《烟花》(打ち上げ花火、下から見るか?横から見るか?,2017)对比:
三叶和小荠(《烟花》的女主角)皆生活于乡村,三叶生活的糸守镇被万重山隔离(新海诚家乡长野县小海町也如此),而小芥生活的茂下镇则是被无垠的大海限制。这两人的生活空间都是因自然环境成为独立于外部的空间。三叶的母亲早逝,父亲离家;小芥的母亲则是因私奔而生下她,并独立抚养,父亲是缺席的。两人的家庭皆不完善。这样的两人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去东京。
对于不熟悉东京的两个角色来说,东京是模糊的,是意义中空的符号。虽然三叶通过泷的身体来到了东京,但从电影中描绘的三叶首次透过泷的身体,第一次看到的东京景观,是完全正面美好的,亦即片面的。而当三叶真正踏出乡村去东京寻找泷的时候,早已通过代理的身体熟悉了东京景观的她,东京对她来说才不再是属于奇景,东京第一次成为了“存在”。而相比之下,直到故事最后也没去成东京的小荠,东京依旧只是存在于玻璃球的美好幻象。
然而,同样是上京的帆高,新海诚给了他一个相反的东京:虽然该作的东京几乎细致到连城市的商标(视觉上,如被新海诚当作新宿地标的麦当劳)、宣传广播(听觉上,如某风俗业招聘网站的“Vanilla之歌”)——这是《你的名字。》中未曾达到的细致——但隐藏于混凝土钢筋中的冷漠也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帆高。而阴雨绵绵之下整体灰色调的城市,也是新海诚对后“3.11”景观的诠释。何为“后”?“3.11”和战败一样,迅速在一年内成了大和民族的共同记忆,对日本近代历史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3.11”对日本人来说已经成了空气一样的存在,在同一片空气下呼吸,对如此当代“空气”的反馈与表达不多不少、有意无意烙上“3.11”的印记。而《天气之子》故事设定在了“3.11”的十年后,更有意加强了该事件的“后”的概念:如此灰蒙蒙的城市景观既利于影片情绪、氛围的塑造,也是象征灾难与危机已经翻越了曾经所处的后景,成为了的司空见惯的日常的一部分。而这样不友好的城市景观,在这样一个取《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典故的青春故事中,严密规划的城市空间与未成年人所对抗的、服从于秩序的成年人联系起来,如此联系尤其体现在影片后半帆高等人的逃亡。
《天气之子》中经常出现大广角镜头下人与城市并置其中的画面,且人物置于下端中间的对称构图最多,因广角镜头作用景深小,即使作为背景的楼宇或天空也清晰可见。在阳菜利用能力让天空放晴时,如此构图,广阔的空间自然让人豁然开朗,然而在逃亡一段情节里,这样的构图又是另一种意义。
逃亡一段情节中,八月飞霜的异常天气宣告东京正式进入了非日常状态,重新提醒日本人身处的伴随危机的日常——“3.11”在电影中未被提起过,只有收留帆高的圭介的事务所中的电视上贴着的标签(2011年生产)提示着这个特殊年份,但这个年份的字眼又仅与电视这个关于虚像的载体一同出现,宛如随着虚像,一同成为脱离了亲历之体感的媒介之物,灾难一度成为了被放置于过去的记忆——帆高他们与躲避天气灾难的市民一样,在慌乱中乱窜,只不过他们躲避的是象征着权力的警察机关。几个空镜头下,少年少女们再一次被置于线条密集的城市空间之中,尤其是再次出现的大广角镜头:巨型的大厦似乎要将从夹缝中逃亡的少年少女们覆盖,大厦不说话,只是履行义务般闪着它该闪的亮光。虽然在《秒速五厘米》中,新海诚用过同样的手法展现长大后在东京的贵树的孤独,但《天气之子》中,原本在天晴时反射着阳光的大厦,在危机来临时,如象征集体、权力的机构(警察)、如象征秩序、氛围的世间一样,变成了巨大沉默物体(Big Dumb Object),“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令少年们恐惧生畏。
而电影中的东京城市空间越是细致,少年们对抗的成人群体形象也借此越发清晰。因此这部作品不再是处于世界系中央以一己之力互换整个世界,而是站在世界系的外部旁观。毕竟,电影中的成年人劝告着帆高他们不要再任性,以及帆高面对警察的一番辩解后,换来的却是警察一句“要进行精神鉴定”,也许,这不正如我们曾评价新海诚作品以“矫情”、“中二”么?
近乎缺席的乡土
宛如两个极端一样,当《天气之子》的东京越发清晰时,乡土的景观近乎缺席。
帆高的故乡是一座小岛(根据日本网友考据为八丈岛,是伊豆群岛中的一个岛屿,位于东京南方海上287公里),然而除了故事结尾帆高回到故乡,这座小岛只出现在帆高的梦境中。影片并没有告诉观众帆高离开故乡的理由,只留下了令人遐想的线索——在梦境故土中的帆高脸上带伤。新海诚在小说版给出了答案:帆高在家受到了家暴;然而这在漫画版又是另一个理由:在漫画第2话中,帆高对圭介说,他因不想家而烦恼,又因家乡待他不坏、他却想离家出走而烦恼,其离家的原因归结为“待在那里感到窒息”。
新海诚认为电影如此隐藏信息让帆高的动机不受特定的限制,能让更多观众代入其中,而漫画版给出的令许多(尤其是国外的)读者感到“莫名其妙”的理由,实际上对日本人来说也有着共性,且不少作品同样有反映,如2013年的晨间剧《海女》(あまちゃん)中,从未去过东京、却对东京“云”到了如指掌的程度、想去东京当偶像的少女结衣就曾不想过多参与家乡活动,原因是“想要出去时会很容易被家乡的人际关系纠缠住”。(事实上直到结局,她也因各种原因未能前往东京。)这是因为日本的村落空间大多是封闭的,日本作家加藤周一认为“村落的封闭性也就是日本国内的封闭性”,村落共同体的成员村民会约束村民之间以及村民与外人之间的交往,也就是一种空间内部的人际关系的约束;精神分析家土居健郎也认为“日本人用‘内’、‘外’来区别人际关系”,待人接物的礼仪内外各一套,他进一步得出结论:“在日本既没有确立脱离集体的个人自由,跟缺乏超越集团或个人的所谓的‘公共精神’。”
相比之下,《你的名字。》反而是乡土更为细致清晰,三叶家乡的景观、当地习俗文化一一展现。这里需要注意一点的是,新海诚和许多前辈动画作者一样,他的女性角色是充满母性的,且乡土是母亲的象征。如宫崎骏的《风之谷》(風の谷のナウシカ,1984)的娜乌茜卡,《幽灵公主》(もののけ姫,1997)的桑,这些女主角们对自然万物的博爱宛如海纳百川的大地母亲;如从《星之声》就开始对新海诚大为赞赏的富野由悠季也同样在多部作品中设置了真实的母亲与非实际的观念上的母亲(比如被夏亚称作“可以当自己母亲的女人”的拉拉·辛)。
《星之声》的女主角长峰美加子就和富野作品中的非实际母亲有着相似性:她被选中当宇航员,上太空抵御外星文明的攻击,她的恋人寺尾昇只能通过手机短信来和美加子交流,然而随着距离扩大,小昇接收美加子的短信时间越来越久,最终一封短信得经过8年才能收到。对于少年小昇来说,他的归宿是有美加子在的远方的宇宙,尤其是难以联系到的美加子因他日思夜想,美加子和《高达》世界观中逝去的女性一样,成为宇宙中漂泊的意识的一部分,伴随这些有着母性的女性,宇宙也成了另一乡土。
而这种“非实际乡土”,在《你的名字。》中却成为了实际的存在,因为还是学生而无法踏出家乡的三叶,被固定于这片土地上,与传统的日本母亲形象一样是留守故地的存在,但又因为她是少女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母亲,她拥有走出去的力量,虽然这种“走出去”是代理式的,即通过和泷交换身体。漫画版《天气之子》的帆高也正是烦恼于他采用了“非法的”方式(通过坐船离家出走)离开故乡,他其实想“靠自己的力量”(如通过升学)但却等不及。换一种说法是,这些未能通过“正当”途径踏出乡土来到东京的少年少女,是未能摆脱家乡的阴郁的,东京对他们来说是寻找印证自我价值的灯塔,然而他们的不正当途径让他们即使来到了东京也未能如愿。私以为,这和文化评论家宇野常宽的观点是相似的:他认为,在宫崎骏作品中,钟爱飞行设备的宫崎骏,飞翔是他作品一直以来的主题,然而他手下的少年没有母亲的帮助是无法飞行的,比如,《天空之城》的巴鲁借助了希达的飞行石,希达因为来自天上,与他心中远方的故土——父亲照片中的天空之城是重叠的;而在巨大机器人动画中,少年们则通过父亲力量(如《魔神Z》《高达0079》中父辈们给予的机器人)强化自己,甚至飞上天空。只不过在《你的名字。》中,泷用来拯救三叶的宫崎骏式母亲力量变成了三叶的口嚼酒;在《天气之子》中,帮助少年到达彼岸的巨大机器人变成了现实中的船只,甚至是原本属于成年人的手枪。
更甚者,《天气之子》中阳菜的母亲形象暗示更为明显。阳菜脖子上的饰品原本是母亲的首饰,她的母亲病重时,却通过城市中废弃楼上的鸟居获得了操纵天气的力量——这是母亲赋予她的力量,母亲的遗物到了她手上便意味了这一点。除此之外,鸟居的另一边是天空的世界,那里有着一片草原般的积雨云,影片在后面也告诉观众故人逝去会通往天空,同样暗示了鸟居后的天空世界是母亲的存在。而片中也从未交代阳菜从何处来,是否是东京本地人,对比仅存符号的帆高的家乡,她的过去、源头是直接缺席的,她和帆高是东京荒野的漂泊者,因此或说,天空上的积雨云是阳菜的非实际乡土。
可以说,片中的主要角色的乡土都近乎缺席的,包括同样是离家出走来到东京发展的圭介也如是。顺便一说,而帆高和她与她的弟弟凪组成了“拟似家族”,实际上,圭介和其侄女夏美同样与帆高组成了拟似家族——片中三人撑着两把伞的一个镜头便有家族之暗示。新海诚说该作所展现的人际关系是是枝裕和导演的《小偷家族》(万引き家族,2018)的浪漫化。其中,想要长大的少年少女用“不正当”的途径给自己揠苗助长,又与片中不想长大的大人形成强烈的对比对应,土居健郎如此写道:“大人小孩都在相互依赖,没什么区别。……人在青春期中盼望早点成熟,而不愿让人视为不懂事的小孩,可最近年轻人似乎变了,他们不那么想长大。”“母庸质疑,现代是幼稚的时代。”(记载这段文字的书最早出版于1971年。)
不再沉默的水体空间
影片的最后,帆高劝说阳菜不必为了世界而牺牲自己,他们回到地面时,突如其来的大雨倾泻而下,宛如对日渐忘记了这里曾经是水城的人们发泄一般,最终雨水占据了城市空间。
水与城市空间在电影中早就被赋予一种孪生关系。90年前的电影《雨》(Regen),导演就捕捉到了各种各样的雨的身影:“活生生的雨滴在悄然坠落”、“积水中荡漾的圆晕在绽放”、“云朵流淌下的氤氲在默默隐退”……(来自豆瓣简介)因为雨水的灵活,全片没有一个镜头是静止状态的,因为流动的水是情绪化的,绝非沉默的。雨让城市空间不再静止,雕刻着时间,记载着空间。新海诚的《言叶之庭》似乎复刻了这种关系:雨在同一个时空中见证光阴流逝,见证人与人在时间中互相了解,互相依偎,在迷惘中互相牵绊。雨真正地包围了时间与空间里的人与情。而到了《天气之子》,则以雨领头,描绘更为广泛的天气,该作继续沿用《言叶之庭》的美术监督泷口比吕志也不难理解了。
《天气之子》中的水从连绵不断的雨到最终成为海,这种水体空间的变迁也多亏了片中对东京城市空间的细致刻画。帆高在影片高潮跑过的铁路山手线,笔者已在下图的东京都地形图中用黑线标注出(大概是从北边的池袋跑到南边的代代木)。从帆高奔跑的过程中,熟悉东京的观众可以发现背景的代代木地区的大厦。这是因为这一段路线在幕府时期,主要被大名、组屋敷占领,也就是领主、武士等高层阶级的领地,而平民居住的町家、长屋则分布在低处的冲积平原,随着现代化进程,领主、武士的领地变成了经济发达区,高楼大厦集中于高处,而城下町依旧大多地方作为居民区存在。在影片中,立花泷的奶奶则住在低处的城下町,根据网友的考据,立花泷住在千代田区六番町(白色圆点处),也因此影片最后,东京成了水城时,处于较高处的立花泷家得以幸免。
而通过地形图也可发现,东京都内有不少陆地是低于水位的(深蓝色部分),这是因为400多年前的江户时期,东京就已经开始填海造地,东京的城市化发展实际上就是填海造地的进程。日本建筑史家阵内秀信曾将过去的东京下町区类比威尼斯,然而如今下町区的“水城”结构几乎完全消失。而1923年关东大地震让下町区经过了大规模的重新规划、改造重建,战后更进一步让曾经作为交通运输使用的无数条运河“成了无用的长物”,“它们成了城市里‘病态’的东西,远离了人们的视线,成为了被现代化遗忘的‘羞于见人’的污水沟。”
在《天气之子》中,雨灾让被现代人埋没的水体重新出现于人们眼前:即将将井盖喷开的水渠,被泡水的地下空间……新海诚这部将东京城市空间描绘得最为清楚的作品中,令笔者惊讶的是这部作品中的想法又与押井守的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与新海诚不同,押井守生于东京大田区,是东京原住民。押井守作品中描绘的东京有着“湿润的气候、雨、闷热的夏天、沉淀的水和泥土的气味”等元素,是无国界的——既是东京,又非东京,而是亚洲的他处,《攻壳机动队》(1995)中新港市便是作为水体空间的东京与香港的混合物。他认为真正属于他的归宿的东京,就是几百年前曾经存在过的水乡东京。在《机动警察剧场版2》(機動警察パトレイバー 2 the Movie,1993)中拓殖与旧情人南云见面,队长后藤与荒川见面,这两场见面皆是角色之间甚至押井守对观众敞开心扉“说真话”之时,也皆设置在水体空间上进行;而最后拓殖被捕前,他说:“从这里看那个城市,就像海市蜃楼一般……”此时的场所则为东京城市化的滥觞人工垃圾岛上,可见押井守对如今钢筋混凝土组成的东京空间之不信任。类似的场景,同样出现在《鲁邦三世》(ルパン三世,TV第一季,1971)由高畑勋、宫崎骏担任演出职位(实际上是导演)的最终话,这一话中,鲁邦最后将赃物藏于东京湾的垃圾岛上,鲁邦是一个满世界跑的怪盗,最后一集却回归了作品的源头日本,相信绝非是无意。
东京的城市化进程改变了人们日常使用的交通运输工具,铁路得以发展,阵内秀信认为“铁路的发展意味着城市从傍‘水’朝着沿‘陆’发展”,水体空间渐渐消失。曾经作为江户人的记忆不再存在,水体是东京这片土地的记忆中的乡土。《天气之子》让水体空间复归原位也是原始乡土的复归,而且这是伴随着少年少女的行动的。
帆高沿着山手线跑向大厦森林里的废弃楼,来到鸟居前。为何鸟居的另一边是象征着水源的积雨云?根据阵内秀信的考据,当时江户的下町区,“所有重要的寺社都位于朝向水岸突出的基地上,并且都有开阔的水体作为陪衬”,并且“跟城市街巷的世俗空间拉开一段距离”。因此,废楼上的鸟居也成为了在东京漂泊的少年少女的心灵故土。这个通往天空的空间被赋予多层意义,至此,母亲、乡土、天空、神圣空间的鸟居、水体空间终于形成了互相对应、来回滑动的能指与所指,少年的愤怒化作水的一部分冲垮了这个经过严密设计的城市空间,情绪化的水是他们不再沉默的证明。
无独有偶,在细田守的《怪物之子》(バケモノの子,2015)同样对东京的繁华地区涩谷进行刻画,在最后,失控的愤怒少年一郎彦同样对这座被成年人“掌控”的城市施暴——以水组成的鲸鱼形态。
《天气之子》最后,东京以灾难的方式变回了原来的水乡,秩序被重组,巨大沉默物体被不沉默的水淹没。而阳菜在最后,母亲的遗物首饰断了,她不再需要依赖母亲的力量,或说,她从母亲的阴郁走了出来,无需承担以母性对待这个世界的责任。但少年最终还是输给了秩序,帆高不得不回到家乡,在受到监管的情况下念完了高中。而当他再次回到东京这片土地时,却又被圭介泼冷水:“世界并非因你改变的。”圭介的这句话就像是将新海诚以往的世界系在本片中最后一根稻草折断。
那么,那一天少年少女们改变了世界了吗?
少年最后自己得出的答案是肯定。《你的名字。》中,少年少女也确确实实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撬动成年人的力量,拯救了那些组成“世间”的人们。
或许,看完本片,许多观众得出和圭介一样的理性结论:“别傻了,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说,历史的演进、社会的发展怎么可能单独靠一个个体呢?”
在最后,世界裂变成了两个:一个是少年少女们确确实实靠自己的力量从那个精神上的“东京”踏入了不再只是乡土的延伸、而是实实在在的那个东京;一个是世界依旧一如既往沉默地运转,从未被谁改变过、动容过。那么你会选择相信哪个世界?
在2021年的今天,新冠疫情已经侵袭全世界,我们的现实世界早已经和电影中的东京一样,进入了另一种模式的日常状态,然而,在日本电视台首播《天气之子》的特制短片中,新海诚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世界一眨眼间变了。可能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就算这样,我们也要在这世界活下去。只能活下去。所以至少,吃着、笑着、陷入恋河、哭着、生气、吵架。即便如此,哪怕多笑一秒也好。只要你珍惜那一瞬间。没关系,我们,我们的世界,一定,会跨过这道坎的。”
我依旧相信新海诚会选择站在“我们”这一侧,选择前者。
(最后四段更新于2021年1月4日)
参考资料:
1. 宇野常宽,母性のディストピア(Kindle版),集英社,2017;
2. 土居健郎,阎小妹译,日本人的心理结构,商务印书馆,2006;
3. 加藤周一,彭曦译,日本文化中的时间与空间,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
4. 阵内秀信,刘东洋、郭屹民译,东京的空间人类学,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9;
5. 清濑六朗,押井守作品のなかの「アジアの都市」,发表日期:1996.12.29,收录于《WWFNo.16 押井守特集号》(同人志),原文地址:http://www.yk.rim.or.jp/~h_okuda/wwf/asiatosi.htm ;
6. 东京都区部编绘,1:25,000デジタル標高地形図,绘制日期:2006.3,原图地址://www.gsi.go.jp/kanto/kanto41001.html ;
7. izumi,监督|翻云覆雨只为晴 《天气之子》专题之监督新海诚谈《天气之子》,发表日期:2019.10.31,原文地址:http://www.anitama.cn/article/e49836264d7384cc ;
8. 摘抄自微博@名作之壁吧_圆盘评论家 译文版,原文地址:@名作之壁吧_圆盘评论家 的微博: “世界一眨眼间变了。可能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weibo.cn。
在近年来为国内“二次元”文化研究带来巨大启发的《动物化的后现代》中,东浩纪在最后的致辞中直言不讳地表示,出版于2001年的该书中的内容已大多跟不上脚步,这是“亚文化难以避免的性质”。[1]193可见他本人对当时二次元文化的潜在变革已有所察觉。比如,在对世纪末最后一年二次元作品的举例中,东浩纪将Key社的电子小说游戏Air作为由“情色的表现移转到萌要素组合”的代表:“对于游戏所要求的不是以往重视故事的张力,也不是世界观或是寓意,而是能快速令他们感动的方程序。”[1]115然而在2005年,京都动画改编的TV版Air却成为新世纪的一部经典动漫。这一时期日本动漫神剧频出,如同属京都动画改编自Key社团游戏的Clannad和轻小说改编作品《凉宫春日的忧郁》,同人社团游戏改编作品《寒蝉鸣泣之时》等都出现于2005—2007年。与东浩纪在世纪末的观察不同,这些改编作品显然有意突破以往无涉世界观和寓意的“数据库社交”与“低共鸣”状态,意欲成为有所承载的作品。 这一符合东浩纪自省的新趋势无疑说明,基于“经济泡沫破裂创伤”之上的“御宅族”(Otaku)话语已无法概括今日的二次元,而以新海诚作品为代表的“世界系”(セカイ系)则代表了一种不尽相同的新话语。近年来,随着《你的名字。》的热映,以周志强和王钦为代表的国内学者已经对“世界系”做了深入的内部阐释。但新海诚于2019年11月在国内上映的新作《天气之子》又似乎呈现了某种异变,完全逆反于以往“世界系”的观众期待,走向了青年抵抗及终末论。《天气之子》确实是一部不合格的“世界系”作品吗?而如果反之接受《天气之子》作为“世界系”作品的新阶段,那么这种异变无疑就应当被视为某种对于“世界系”的“完成”,而这就需要跳出以新海诚作品为唯一框定“世界系”的框架,重探在东浩纪心中日新月异的新世纪二次元文化中,与“世界系”平行发展而又相辅相成的作品中寄托的“世界观”到底是什么。
二次元的“创世”冲动:从《新世纪福音战士》到《凉宫春日的忧郁》
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中,东浩纪以《新世纪福音战士》为例论述了“二次元”作品“宏大非叙事”的特征:作品只是一系列零散事件的散布,而不见一个完整的“大叙事”,这表现了御宅族从“故事消费”走向“数据库消费”的“动物化”进程。然而,虽然东浩纪指出,世纪末这一模式的晚期形态Air和Kanon呈现了一种程式化的空洞愉悦模式,但是他仍然在之后的章节指出,除了“御宅族”之外,共享同样消费模式却具有完全相反行为模式的另一群体也同样存在,即所谓的“街头系少女”。在20世纪90年代,数据库象征交换这种“意义化策略”已然无法满足最低限度的自我主体维持,御宅族群体形象伴随着经济泡沫的破裂迅速转为崩溃甚至自毁式的负面形象,其中最重要的相关事件就是“奥姆真理教”事件,一种由“无法忍受的日常”所带来的终末论自毁。相反,处于同样的最低限度主体次元被突破的情况下,“街头系少女”则表现了“可以适应”的行为方式,甚至展现了浓烈的革命意识。东浩纪引用宫台真司《活在不会结束的日常中》里的话,指出这样的行动原则“也许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那就是全面放弃包括要求的所有事物,决定性的,却是我们目前前进的道路”[2]。
虽然东浩纪没有将这一要点融入到对于二次元作品未来走向的预判中,但他仍准确地指出了数据库消费作为恋物癖的潜在双重性。实际上,虽然《新世纪福音战士》呈现为典型的“数据库消费”,但究其主题仍是关于“次元壁”被突破之后的两种态度。事实上,该作品无论在精神(“心之壁”)和身体层面的战斗(“AT力场”和“朗基努斯之枪”)模式中,都围绕着“壁—穿刺”的隐喻展开。而与一般的灾难性作品不同,其中的末世并非地球的物理毁灭,而是关于结束人类个体的“孤岛”状态,将所有人类融为一体。虽然决定继续去“适应”日常这一决断只作为结局给出,但也足以反映纵使在20世纪90年代如此萧条的社会状态下,日本社会仍有一丝要重铸世界的期望,而正是被保留在“数据库消费”中这最微薄的期望,在新世纪之后的作品中得以萌发。同属末世论题材,2000年至2001年连载,并于2002年被改拍的《最终兵器彼女》讲述了恋爱中的少女被改造成末世之战最强兵器,不得不与恋人分离的故事。在世界毁灭的一刻,少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制造了一个与之前日常无异的精神世界,并将恋人的精神保留于其中。另一部著名的外星体入侵末世之作《苍穹之法芙娜》一度被指摘有复制《新世纪福音战士》之嫌,但这部作品完全扭转了矛盾隐喻:外星体抹杀人类的方式是出于一种“同化”的愿望,而人类则要尽量维持个体“不被同化”,即维持“值得忍受的日常”,作品后来的走向也把拯救世界的希望寄托于外星体与人类之间的互相拟态之上。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的作品都含有大量表现日常生活的内容,这与末世题材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张力。把“数据库”中的碎片还原为日常生活的点滴,这是新世纪二次元作品最显著也最容易被轻视的趋势。东浩纪的论述中读者虽不再直面“大叙事”,但“数据库”仍然被作为“大叙事崩溃”的后效来理解。在这种视角下,新世纪以京都动画为代表的日常番剧屡出“神剧”似乎是很难被理解的。然而,无论我们如何接受甚至推动“大叙事”的崩溃,唯有当它不再成为“世界”本身之“大他者”这一根基时,亦即被创造性地扬弃时,它才不再是精神包袱。于是在“街头系少女”所谓“意义变为强度”的决断之后,由“适应”转为“创造”是其必然的走向。作为该类型的经典之作,2007年由京都动画改拍自Key社另一款游戏的Clannad(中译为《团子大家族》),保留了游戏中完成“任务”(实现他人的情感愿望)就能从女主病故的世界返回之前日常世界的设定,然而即使并非游戏玩家,作品本身所带来的情感冲击也不会因为这一刻意的设定而减弱。显然这类作品在通过创造不同的世界存在方式来引导读者做出选择,这就将“数据库消费”或者“恋物癖”转向了其积极面,突出了数据库往往被忽略“感性杂多”的特质:如果你爱的东西如此杂多,你只能通过选择甚至创造一个日常世界来承载它们。
在这股新世纪的“日常”风潮中,京都动画功不可没,并于2006年自轻小说改拍了一部可以被视为“核心二次元”的番剧:《凉宫春日的忧郁》。作品塑造了一个能够决定世界存在方式而又不自知的少女凉宫春日,她厌恶无聊的日常生活和普通人类,想法和行为都很奇绝。然而慢慢地有一些朋友似乎偶然地聚集在她身边组成了社团。这些朋友都是由于她的幻想而出现的超能力者:能穿越时间的朝比奈实玖瑠、能进入异空间的古泉一树、来自外星具有超强数据记忆和处理能力的长门有希,最后是代表了日常生活的男主阿虚。这部作品几乎没有剧情可言,内容无外乎男主和超能力者们如何满足凉宫的各种荒谬的“创世冲动”,以免当下世界的崩溃。这部作品将极端不同的“世界观”态度置于一处:一方面它决然肯定了虚构与创世的绝对正当性,发出了“在虚构的故事当中寻求真实感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的著名二次元宣言;另一方面,所有的虚构又都最终服务于凉宫对普通人阿虚的情感诉求。这部可以说最为符合“数据库消费”的番剧表达了这样的决断:只有在“创世冲动”被充分解放,日常中的虚构潜能被充分发挥的时候,此在的世界才是最为鲜活和完整的。
《凉宫春日的忧郁》是新世纪二次元“创世”冲动的宣言性作品,它诡谲的作品形式足以佐证此言并非过度阐释。该剧2006年初版竟采用了乱序的呈现形式,而直到2009年版才回归正序,这无疑展现了彻底将“创造性日常”从参照“大他者”现实的“崩溃秩序”中抽离出来的决心。更为体现这一决心的,就是被誉为“震惊世界”的八集段落“漫无止境的八月”。在长达八集的时段中,每集都只重复同样的内容,但分镜则完全不同。关于这一行为的动机,京都动画从未正面解释过,然而一旦将其置于“创世”的理解中,就能够窥见其中的“诡计”。在奥古斯丁(Saint Aurelius Augustinus)的《〈创世记〉字疏》中,他着重反驳了以时间线性顺序理解创世“过程”的看法,抛开其中的宗教色彩,这一反驳也完全可以被视为彻底摆脱现实线性叙事的主张。由于说话者(或创造者)“不会先发出无形式的声音,然后再把它结合起来形成话语”,故而作为数据的“质料”也不是在时间上先于被造事物而产生的,“两者是同时创造的”。[3]42奥古斯丁认为,创造的本性就在于这种“同时性”,表现在时间顺序上也就是“一次性”,“创世七日”不过是一种引导理解的权宜之计:“一次性创造万物的这位造物主也是一次性创造了这六日,或者七日,或者毋宁说重复了六次或七次的一日。”[3]165“漫无止境的八月”几乎如实复刻了这种对于创造的理解,而有趣的是,在剧情中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他们一直停留在同一天,只有具有超强数据信息能力的长门有希在真实的“时间顺序”中共经历了这一天15532次,而在衍生的剧场版《凉宫春日的消失》中,她成为希望造物主消失的反派角色。
跳出“漫无止境的八月”的方法,其实只是满足凉宫春日想在暑假最后一天和大家一起补假期作业的愿望。也许90年代对于经济崩溃的日本来说也正是这样一个无法逃脱的时间囚笼,是被东浩纪所说的“数据库”中的困兽。而新世纪的作品则无疑将“数据库”理解为一种世界之多种可能性的大全状态,一种充满潜能的日常,而非溺死于其中的恋物泥沼。正如阿虚在第八集中发现了日常中的情感潜能,将这一牢笼转化为了世界新阶段的开端,这也许是京都动画代表整个“二次元”对观众发出的呼吁:这七天是牢笼还是创造,取决于第八天普通的你。新海诚的“世界系”或许就属于这第八天。
“世界系”的“创世诗”:作为阻碍而被扬弃的“世界”
与新世纪前十年“创世系”几乎同时演进的就是“世界系”作品。与“创世系”决然转向日常潜能从而颠覆“二次元世界观”的工程不同,“世界系”在产生伊始更多地保持了和世纪末“御宅族”话语的连贯性,以一种有条不紊的节奏落回到日常的土壤。最初的“世界系”试图找到从内部避免次元崩溃后主体性溃败的方法,即一种打开“次元壁”,将“数据库消费”重制为“故事消费”的努力。这也许正是新海诚作品能够在大众院线获得成功的原因所在,实际上他已不再属于完全的“二次元文化”。
与“创世系”在日常中所辉映出的哲学不同,“世界系”则是典型的文学。国内学者王钦曾在相关讲座中论述过,在《星之声》与《云之彼端,约定的地方》(下文简称《云之彼端》)到《秒速五厘米》的演变进程中,“世界系”逐渐摆脱了《新世纪福音战士》模式下以外部威胁为中介达成的“内面”与“外面”的转化,而直接将“内面”以自白的方式呈现为“风景”,这是柄谷行人对日本近代文学生成机制的概括。但在这一叙事中被忽略的是,《星之声》并非新海诚作品真正的起源之作,其更为早期的作品,也就是制作于1999年的黑白短剧,后又于2016年重制的《她与她的猫》,几乎搬用了夏目漱石以猫为自白者的叙述方式,这无疑是对日本文学“自白制度”的沿用。在2013年为某不动产公司制作的动漫广告《某人的目光》中也直接搬用了这一模式。但在沿用这一文学模式的同时,新海诚显然也试图克服文学的“内面之壁”,这表现为只有在猫这一“自白者”去世的情况下,空洞的人心才被重新充实,从而恢复往常的亲密关系。这似乎是在“世界系”阐释中被忽略的面相:为何自白者之自白只是遗言?这也许不仅是出于煽情的考虑。
由此,一种“创世系”的诗学标准就被建立了起来,“中介的消逝才能恢复往日的联系”被视为“世界系”的原初问题。在《星之声》与《云之彼端》中,世界之所以需要被拯救,是因为它本身是恋爱得以发生的中介性场所,正如在《最终兵器彼女》中,即使世界没有被拯救,也需要以垂死之力造就一个保护恋爱的“精神世界”。在这两部作品中,世界作为中介都被推向了消逝的边界而几近毁灭。从这个角度说,《云之彼端》无疑是新海诚作品中最被低估的一部,由于少女具有以梦境遏制世界毁灭的能力而被强迫长眠不醒,在救世界还是救爱人的抉择中,“世界”这一场所作为恋爱中介的同时也是阻碍,而只有无限逼近这一边界,才能在临界时刻将少女和世界一同拯救。而这也是“世界系”与“创世系”最为逼近的时刻:不是通过赎回作为外部条件的世界才使恋爱成为可能,而是在达成恋爱的同时承载它的“世界”被同时创造。这也就是奥古斯丁创世观中所说的“质料与事物被同时创造”。
当“世界系”触碰到了“创世系”的域界,《秒速五厘米》的重要性就不在于它是最典型的“世界系”,而是它开启了“世界系”的新阶段。新海诚对于铁路的迷恋是显而易见的,在《她与她的猫》重制版第四集中,他甚至借猫之口向铁路表白:“我对这个(铁路)声音非常崇敬,规则有力的声音,那是令世界转动的心脏,将力量传递到世界各处的声音。”在《铁道之旅》中,德国学者希弗尔布施引用欧文·斯特劳斯(Irving Strauss)的概念说道,铁路使得“景观的空间”变成了“地理的空间”,人们不再介由景观的相邻性为中介理解运动的“中间过程”,而是直接朝向目的地。另外,由于速度给视觉带来的晕眩效果,铁路旅行又生成了“全景式观看”,风景的转瞬即逝使得人类的视觉经验由眼前细碎的具体事物转向了野望。[4]较之拘泥于一时一地的“风景的发现”,作为流动的风景线的铁路是世界自身“内面”的外化,它直观反映着世界内部包括社群聚集、经济分配以及权力宰治布局等诸多要素。显然在新海诚心中,铁路将景观世界转变成了地理空间系统,和景观空间相比,地理空间是封闭的,被置于坐标之中被识别的单位,即作为恋人所在之目的地。由此,虽然铁路仍似乎是一种线性联系,实则却是对于固有景观世界的破坏。如果说《云之彼端》是要将世界和恋人一同拯救,那么在《秒速五厘米》中,在向着恋人所在之地的轨道旅行中,旧世界与新世界就是同时被创造的。在这一阶段的“世界系”中,既是恋爱发生的场所也是阻碍的世界,在少年名为恋爱的行动中,同时被破坏也被创造着。
在这一视角下,京都动画与新海诚虽然在商业上互为竞争对手,但实际上都在“创世诗”这一新“二次元”范畴中并肩前行,只不过采取了不同的方案。对于京都动画来说,新世界就根植于旧世界之中,它是旧世界的固有潜能,因此它倾向于弃绝对于数据库的“全景化”理解(以长门有希为化身的超级信息体),重新将视野投向具体的日常经验,这一点在京都动画2017年的校园日常推理作品《冰果》中被发挥到了极致。而“世界系”作品则更倾向于通过全景化地把握世界,超脱出旧世界中的固有束缚,走出旧世界而达成一种直接的“恋爱”。由此,新海诚很难被归入“世界系”的作品《言叶之庭》似乎也可以得到恰当的一致性理解。在该作品中,凉亭被风景化为男女双方相遇的场所,但亭中的恋爱关系却始终受到各种外部因素的阻隔。唯有当风雨袭入亭中,双方离开凉亭之时,恋爱才直接发生,而最后的告白场景也只发生在公寓的楼梯上。作品中男主的制鞋技艺也并非仅仅迎合恋足癖,而是暗示着拯救恋人的方式,就是帮助她走出旧世界的囚笼。
由此,“世界系”作品就继承了“创世系”对于“同时性”的执念,但其方式更为激进:世界的毁灭与创造同时发生。这种创灭的同时性使得“世界”固有的中介性烟消云散了,恋爱的直接性要超越于所有中介之上。这一观念在《你的名字。》中被更为彻底地贯彻,在更为激进的设定中,男女双方跨时空互换身体,直接到达对方的地理空间,而陨石毁灭事件作为对景观的毁灭就不再与恋爱构成一种外部的“因果关系”,它就是这一恋爱自身的显现,正如齐泽克(Slavoj Zizek)在《事件》中所说:“只有世界毁灭才能成就一对恋人。”[5]在国内学者周志强的论述中,这种真正的关系被发现为“没有关系”。[6]在固有的世界中,这种“没有关系”正是现实无论如何以中介性的话语加以描述都无法勘尽的剩余物,而在“世界系”作品中,它同时是恋爱故事的目标和起源。而对于整个“世界系”来说,《天气之子》似乎正是扮演了这一角色的作品。
“只差一步就是文明的方向”:《天气之子》与“世界系”左翼面相的显露
在这样的新世纪“二次元”叙事中,再回到开篇的问题:《天气之子》仍然是一部合格的“世界系”作品吗?毫无疑问是的,实际上它对“世界系”核心观念的表露比新海诚以往的作品都要显白。而也正是因为这部最为直言不讳的作品,使得已经习惯了被恋爱外壳包裹着的“世界系”的观众感到异样。
《天气之子》的显白之处,首先就体现在当少年最初出现在荧幕中时,手边放着《麦田里的守望者》,这部篇幅精悍的作品在20世纪50年代深受战后一代美国青年追捧,支撑起了美国战后资本主义社会异化批判最尖锐的精神面相。这部作品曾多次在轰动美国的刺杀事件中出现,其中就包括约翰·列侬(John Lennon)遇刺事件以及刺杀里根(Ronald Wilson Reagan)总统未遂事件。让这样一部书在影片开篇露面,少年之后的持枪抗法行为就已然被清晰地预示了。当《麦田里的守望者》被融入“二次元”之时,我们会惊奇地发现这是一个可以被追认为“电子小说游戏”的文本。它的时间跨度极短,场景流转没有充分的叙事逻辑推动,而几乎只依赖于主人公个人情绪化的选择,出场人物也几乎只呈现一种表层的人设特征,像NPC(非玩家角色)一样为主人公的选择提供节点。而这种符合东浩纪所说的“数据库消费”模式的文学,不但没有成为玩家或读者沉沦于某种消费程式中的囚笼,反而深刻地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于人与生活世界的异化,并凸显了主角蕴含于朴素道德期望中(一个麦田的守望者)的个人决断和反抗意识。从这个角度来看,《麦田里的守望者》之所以能支撑一代人透彻的批判意识,并不仅仅在于它的内容,也在于这种在近半个世纪后才被识别的特殊文体。
《天气之子》恰是日版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虽然故事被设定于一个世界性的灾难情景中,但它除了被理解为个体愿望的阻碍之外就未曾被严肃地对待过。在这种对于世界的轻佻态度中,无论其状态正常与否,“世界”都只是个体生活的阻碍,男女主人公对于正当行为的理解就像“麦田守望者”一样只是看护着个体,而以往被作为个体存在基础的世界,则被彻底弃绝到了一个“没有关系”的域界之中。如果说在《你的名字。》中,对世界的弃绝还只是表现为一种世界的被动毁灭,那么在《天气之子》中则表现为一种主动的弃之不顾:“世界系”的最终指向是对“世界”的弃绝,它最终关联于一个比“御宅族”话语更厚重的历史语境。
少女拯救最终被从世界拯救之中抽离甚至与之对立,这使得贯穿于新世纪作品中的“巫女拯救”主题得以被重新发现。实际上,无论在“创世系”还是“世界系”作品中,有待被拯救的少女都带有一定的巫术性,恋爱双方的关系总是处于弗雷泽(James George Frazer)所说的“交感巫术”之中:“举凡曾经接触的两种东西,以后即便分开了,也能够互相感应。”[7]《天气之子》中的晴女再次与新世纪初的人设遥相呼应,其中最著名的巫女便是出现在Air中的神尾观铃,她是一个背负这世代翼人诅咒的少女,幼年丧母又被父亲遗弃,由母亲的妹妹收养。由于是得到幸福而后死去,神尾观铃并未被拯救,却也仍然打破了翼人轮回的宿命,成为最后一个背负痛苦一生的翼人。
超越于“御宅族”的少女人设幻想,新世纪初“未被拯救的巫女”也许背负了战后日本由《神道指令》所带来的创伤,它是由驻日盟军司令部颁布于1945年,强制宗教与国家分离的世俗化法案。在《国家与祭祀》中,子安宣邦论述了这一法案在日本思想界激起的创伤反应,这种分离被认为是将战争责任完全推给了“神社神道”,主张对其进行最严厉的压迫性控制。对于这种强制性世俗化方案,以大原康男为代表的学者希望通过“神道国家”的再认识卸除对于“神社神道”的归罪。大原康男采取的论述策略试图说明“神道国家”是“神社神道”传统的一个异变现象,因此反对“神道国家”并不意味着“神社神道”需要背负一切罪过。“未被拯救的巫女”似乎就是这一观念的具身化,虽然在死前获得了幸福,却仍然承担了不属于她的诅咒,无法找到除罪的方式。巫女的悲剧反映了这样的愿望,即当具体的历史政治时期已然过去,“神社神道”就仍然有权被民众自由地选择,亦即一种被爱的权利。正如大原康男在《神道指令研究》中所说,以民众自由选择为基础的祭祀信仰,只要不是政治上的强制就没有危险性。[8]
然而在子安宣邦看来,这种保守的论述策略无外乎是在否定将“神社与神职被视为国家之物”这种“神道国家”在明治时起便是日本的历史诉求,大原康男通过将“神道国家”矮化为暂时出现的政治制度,试图将《神道命令》视为针对作为日本精神传统的“神社神道”的压迫性暴力,从而将其从军国主义·超国家主义的归罪中解放出来。[9]116—118持左翼立场的子安宣邦明确地指出,实际上《神道指令》并非针对性地压制法案,而是重申了《日本国宪法》中关于政教分离的世俗化原则。虽然日本右翼思想家试图通过将欧美国家重新发现为“基督教世俗国家”而佐证“神社神道”的非罪性,但这一论述策略中有着历史性的倒错。事实上,明治时期的日本看到的正是欧美国家基于宗教认同感面相的国体,正是由于这种对于宗教性的前置使得日本第一次世俗化最终导向了战争的结果。而再认识论者则试图通过这一原则重新发现现代世俗国家中的祭祀性与宗教性,并假设这种宗教性未曾在“神道国家”的历史进程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这无外乎是历史的颠倒。[9]122—123
如果将“巫女”视为这一争议下日本“神社神道”的化身,那么新世纪初的“巫女”无论获救与否,她们都以受难者的形象出现,且都仍然被期望带回旧时的世界:在Clannad中少女只有通过复归旧时的安乐世界才能够被拯救;在《云之彼端》中,对于旧世界的置换被终止之时少女才得以醒来。但从《你的名字。》开始,对于少女的拯救只有在旧世界的毁灭与新世界的创造中才能够达成。其中身份为巫女的宫水三叶显白地表露了其“神社神道”的象征身份,而她在开篇就不断抱怨乡间生活和神社活动,表达着对于都市世俗生活的向往。然而在尚未瓦解的旧世界中,身体的交换象征着神道与世俗的彼此寄身皆处于矛盾之中,只有以旧世界的毁灭为契机,两者才能够跨时空地相遇,并在新的世界线中,神道才得以融入世俗化生活,并在日常之中重新被邂逅。《你的名字。》的决定性意义,就在于呈现了这种左翼的世俗化理想。
在这样的脉络中,《天气之子》作为“世界系”最终解决方案的面相已然十分清晰。通过牺牲巫女而换回既有的世界面貌及秩序,这是对于新世纪初巫女拯救题材的回归,服务于某种右翼视角关于“神社神道”归罪的创伤性表达。而新海诚以一种左翼色彩的决断正面击溃了这一表达:如果说“神社神道”真的是值得日本珍爱之物,正如晴女在地上所行之事,它仍然能够寄托愿望,那么就应该彻底地剥离她的神格,卸除旧世界对她的捆绑,在旧世界的毁灭中期望能在新的世俗化世界生根发芽。如果说《你的名字。》说的是“只有世界毁灭才能成就一对恋人”,那么《天气之子》则是在说:我们必须通过从天上把少女救下来(对于“国家神道”的世俗化),才能彻底和旧世界决裂,而这是保护少女(“神社神道”)最好的方法。
总而言之,《天气之子》标志着“世界系”的完成。正如那句独白:“那个夏天,我们改变了世界的形态”,它最终展现了对于日本整个国民精神之历史重负的反省。在《近代日本的亚洲观》中,子安宣邦论述了自1930年开始日本为谋求地缘政治地位而展开的自我表象。以高山岩男为代表的“世界史的哲学”在一战的徒劳中看到了西方普遍性历史话语的缺陷,同时也是其可利用性。在一种对抗性的急切话语中构建着以作为“特殊国家”的自身为中心的普遍性历史概念,这样的历史哲学观最终成为“东亚共荣圈”等侵略意识形态的策源及其事后粉饰。[10]26—28从这个角度来说,“世界系”正是在逐渐地摆脱《新世界福音战士》所确立的基于外部威胁的“世界系”,消除对抗性话语这一基础性中介。于是,弥漫在20世纪末,具有某种排斥性和自我中心性的“御宅族”话语,在《天气之子》中随着世界面貌的改变而被彻底动摇了。
从“拯救世界”到“毁灭世界”,这是“世界系”作品在20年内走完的历程,然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样的历程始终伴随着“创世系”一同展开。“世界系”重新阐释了“拯救”这个词的意义:一种终结和创造的必然机制,这是世界得以更新和运转的真实动力。而与“创世系”不同的是,“世界系”最终看到了“终结”似乎是比“创造”更关键也更需要投入意志的目标。正如子安宣邦主张道:“‘世界史’的终结乃是把国家作为历史中行为合理化的终极依据,这样的时代已经终结,而且必须终结!”[10]30而这种指向终结的决心所引出的创造的一面,似乎就是《天气之子》中少年在空中救下少女时的配乐《大逃亡》(グランドエスケープ)中的那句歌词: “只差一步就是文明的方向。”
(谨以此文悼念京都动画纵火案中的死难者)
注释[1]东浩纪.動物化するポストモダン[M].东京:講談社,2001.[2]宮台真司.終わりなき日常を生きろう[M].东京:筑摩書房,1995:168.[3][古罗马]奥古斯丁.《创世纪》字疏[M].石敏敏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4][德]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M].金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80—83.[5][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事件[M].王师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20.[6]周志强.现实、事件、寓言——重新发现“现实主义”[J].南国学术:2020,10(1):35.[7][英]詹姆斯·乔治·弗雷泽.金枝[M].赵昍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88.[8][日]岛菌进.国家神道与日本人[M].李建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66.[9][日]子安宣邦.国家与祭祀:国家神道的现状[M].董炳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10][日]子安宣邦.近代日本的亚洲观[M].赵京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如果我没记错,出场读的书,就是《麦田里的守望者》。男主角帆高,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一个反叛的形象。后来另一个大叔少年(外表假装是冷漠的大叔、实际上内心是少年),让他不要抗争了,回老家吧。
但是一边说,却一边送给他一顶鸭舌帽。
鸭舌帽,便是《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标志。正是因为《麦田里的守望者》,反戴鸭舌帽才成为一种潮流。他标志着年轻人对这个世界,对成年人的伪善、虚伪、假模假样感到恶心和反叛。《麦田里的守望者》,就是少年的圣经。它的理想是什么呢?
就是站在一片麦田里,在悬崖边上,守候着一群孩子玩捉迷藏,防止他们掉下去。什么都不做,就看着这些孩子。
所以,从一开始帆高读的书,就暗示结局,他不会拯救世界,只会拯救阳菜,一个孩子拯救另一个孩子。
电影还给了他一把手枪。那就是他对抗世界的武器。
男主成为通缉犯,拘捕、袭警、越狱警察局、非法持有枪支,甚至用枪威胁警察,这些行为都是在宣扬,与世界为敌也要做自己。
而所谓电车难题是不存在的,世界一直这么疯狂,一切都无可挽回的走向庸俗。重要的是和爱人重逢。这部电影的核心大概如此。
《秒速五厘米》最终的偶遇,却没有相认,令无数少男少女哭的撕心裂肺,对新海诚产生了恐惧。
《你的名字》看到最后,心中恐惧两个主角失散,最后重逢的时候,终于安心放下预备好寄给新海诚的刀片,开始找纸巾擦眼泪。
再到现在《天气之子》,不需要偶遇,不需要命运,少年与全世界对抗也要寻回爱人,主动奔向天空去握住爱人的手。
不得不说,新海诚告别了自己的少年心事,打破了心结。正如一扫阴霾绵雨的东京,越来越晴朗了。别再为世界祈愿了,为自己祈愿吧。
陨石、彗星、巫女、神社、故乡、灾难、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少男少女心中的情感。这样的动画,被称之为【世界系】。即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与整个世界的灾难灭亡,直接关联起来。【世界系】代表作,就是大名鼎鼎的《新世纪福音战士》
虽然同为世界系,有的作品便是happyend,世界也拯救了,感情也圆满了。有的作品却是二选一,只能在困境中做出自己的选择。
《天气之子》最感人的点,就在于,世界会一直疯狂,不需要谁拯救。或者就算需要救世主,我也不会选择牺牲。因为我选择了你。我要救的只有你。
一定要见到对方,一定要奔向对方,没有对方生命就有一块巨大的空洞,这样的感情故事永远会打动观众。只要你爱过,就会被他打动。
最后,与其说是去看电影,不如说我是去看大型MV。
一无所有的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我
在时间的缝隙里苦苦的挣扎着
只有不抱希望的人、和足够智慧的人
才能在这个胜者为王的时代苟延残喘
爱能做到的还有什么呢
我能做到的还有什么呢
是你曾经给予我勇气
所以想为你勇敢一次
为什么要让一无所有的我们
怀抱梦想
为什么要让我们对有限的人生
心存希望
为什么给予我们一切
却又从手中一掠而过
即使如此依然想拼命抓住的我们
是丑陋的吗
还是十分美丽呢
爱能做到的有很多
我能做到的,还有很多啊
再和我一起看吧
眼泪一直流,总是一句话就写出我内心里拼命想藏起来的话。一开口我就哭,一开口我就哭。真想一辈子做少年。
不要为世界祈愿了,为自己祈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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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当三叶与泷再次相遇,“なんでもないや”响起,电影正式落幕之时,呆坐在电影院的我,收获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全方面的满足感。那种感觉,是属于特定年龄、阅历的成长烙印,且几乎无法被时间所取代的。
相信就算讨厌新海诚的观众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名字。》是新海诚在剧作上最成熟的一次。意识互换+时空错位的设定,青春男女的情愫,无比完整的故事情节逻辑架构,再加上他一贯擅长的“新海诚”式动画美学,使得《你的名字。》创造了200亿日元和五亿RMB的票房奇迹。而这一成就,也自然而然的让观众对他的下一部作品《天气之子》抱以极高的期待。
但在迷影三年后,我开始意识到如果我再拿《你的名字。》的标准去期待《天气之子》,那必定会只剩失望。
那为什么新海诚无法通过《天气之子》去复刻《你的名字。》的成功呢?我想最大的问题应该还是剧本。
像《你的名字。》这种剧本吧,你要说它新颖呢,时空错位,意识互换那些概念人家早在几十年前就玩过的;青春题材,男女情愫,新海诚也未必就能比别人写的更感人;而故事节奏,圆满度这些,长久以来都是新海诚被影迷所诟病的部分。那么,新海诚到底是如何做出《你的名字。》这样顶级的商业动画作品的?
对此我想只有一个解释:可遇不可求。真的,无论是科幻元素,灾难元素,爱情元素什么的,在《君名》的剧本里真的被整合的太完美了。日常生活,危机将至,叙事诡计,“最后一分钟营救”,和令人春心荡漾的HAPPY END,在完整的故事圆环与极佳的叙事节奏下,配合以精美绝伦的画面,和RADWIMPS那无法让人忘记的电影原声,我想《君名》所有的成就在这个如此“完美”的动画面前都变得如此合理,新海诚真正在《你的名字。》里做到了商业与艺术的完美融合,无论怎么样的礼赞,都不为过。
那么,在确定《君名》的成就无法再度复制之后,我们又该以怎样的角度去看待这部作品?《天气之子》,到底是一次借由《君名》的商业成功,还是一场“自我表达”的文本失败?
画面和音乐,依旧是属于新海诚的高水准
我想这一点应该是各位影迷朋友最不用担心的一点了。在更高的经费与更多的人手面前,新海诚的动画美学,只有更精致的份。其实前半段大部分镜头,给我的感觉都不算太好。连续的阴雨天气使得画面似乎朴素了几分,而东京街景、雨滴溅落,以及手机屏幕、地铁街道、公寓生活等元素,都是我在之前的新海诚作品里反复品味的东西,所以《天气之子》的前半段与我来说,真的好像没什么新鲜感在里面。
直到三人成立晴天小队开始,当晴天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观众眼前时,画面风格的转变也代表了叙事上“三幕式”的承接。在视觉与故事上都开始让观众兴奋起来,而后面烟火大会上的伪“航拍”镜头瞬间让我鸡皮疙瘩,那种由3D所做出来的“穿透”感简直无与伦比。在这种被部分人所诟病的“转描”美学中,新海诚依旧保持了“动画”这种叙事载体的特殊而又无可取代的性质。
至于后面的东京雪景,云上世界,日剧跑和最终相遇的片段,相信就不用我再多谈。新海诚再一次用顶级的动画制作水准,证明了自己依旧是那个让人心醉的“壁纸狂魔”。
而更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声音的使用,相比《你的名字。》,这一次新海诚明显更加大胆。多次使用声画分离的空间/时间转场,用来加速/压缩叙事,提炼情感。而大量情绪爆发后的静音处理,RAD作曲中的诡异音调,则更加显露出新海诚的野心。借由这种大胆而又驾轻就熟的视听处理,新海诚到底想要证明什么,表达什么?
理性与感性,是角度问题,还是立场问题
至于剧作上的处理,正如我前面所言,是一部会让那些拿着《你的名字。》标准的观众失望的走出电影院的作品。而这部电影所呈现的新海诚,终于大大方方的暴露了他的“反社会”人格。
相较于前作中立花泷为了拯救三叶而拯救整个系守町的主线,这一部简直就是完完全全的“反面立意”:帆高为了能再度见到阳菜,而做出了让东京淹没的选择。就冲着这一点,那些因为《君名》而喜欢上他的观众绝对会在电影院被“自我-集体”的价值辩论搞得厌烦,更别提获得满足感了。就算通过“为了大家的晴天而牺牲一个人”的台词,以及东京终将沦为大海的寓言来尽可能的去消除这种价值上的“隔阂”感,这种剧情立意上的设计本身就够让人头疼了。在《你的名字。》里向观众献出玫瑰的新海诚,在这部《天气之子》里,终于露出了“作者性”的獠牙。
以电影内外的成年人的理性视角去看,这是尴尬的,幼稚的,脑残的,不可理喻的。无法去理解,也无法去感受,只能通过最纯粹的利害关系去评判这种价值观的存在与否。而在另一种视角看来,这是一部在内核上极度提纯的爱情寓言,是真正关于边缘人的“神话”载体。将存在的意义从他人转移到对方,用这种对世界的背叛换来我们的存在,如此感性,如此疯狂,如此反社会,却又如此的不可捉摸。
但颇可玩味的是,这一部《天气之子》在许多核心桥段上,似乎都可以和10年前的那部《新世纪福音战士:破》所相照应(“再一次见到阳菜”与“把凌波丽还给我”,还有共同“毁灭世界”的结果趋向)。而真正有意思的来了,新海诚用这么一次偏执且大胆的价值观“背叛”,却将自己变成了庵野秀明二十多年前在《Air/真心为你》所嘲讽的那种无贡献,无职责,无社会责任感的“低等死宅”。这种无意识的自我嘲讽,是否也是本片的价值之一呢?
至于新海诚这一“失败”的畅所欲言到底值不值得,我想,还是由各位看客来判断吧。
的确狠。可惜,还不够狠。
东京求职,晴女赚钱,无能警察,黑帮与枪战,如此这些,都好像是新海诚为了市场而做出的一种“噱头”上的妥协。但在这些常规元素的衬托下,这样一个高度寓言化的故事就显得更加与主流视角格格不入。
这算可惜吗?算,也不算。在新海诚用獠牙撕碎这一切后,他却再一次用这些元素微笑的将我们的心情给拼接起来。而在这样的反差面前,新海诚总算是实现了他所久久期盼的一次对观众无情而温柔且不可抗拒的反击。
但这样的反击真的够痛快吗?光就结局来看,实在是太不痛快了。《天气之子》的结局简直太无趣了,与《你的名字。》的那种圆满感相比,这部的结局只剩下妥协后的敷衍与无奈。试想一下,哪怕是最俗套的那种结局,帆高与阳菜在空中相遇,云层上的世界逐渐远离他们而去,脚下的东京一片狂风暴雨,在RAD那绝配的原声衬托下,这个世界被海洋所同化,却不及天空中二人的爱意(就跟《搏击俱乐部》结尾看高楼倒塌的镜头一样牛逼)。这样的设计,这样的意境,是不是更加疯狂,且浪漫。
可惜啊,这样的妥协,最终所能留下的,也只剩“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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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对翻译的一些吐槽
无论是三年前在日本国内引起轰动的《你的名字》,还是最近上映的《天气之子》,新海诚的作品总是离不开“世界系”类型的故事,尽管这一类型的亚文化作品早已不像2000年代初那样流行。仍然沿用东浩纪的简明定义:“世界系”作品的特征在于,男女主角之间的“小小恋爱”被直接和“世界的存亡”这种大问题联系在一起,跳过社会关系的种种中介。(不过要说“世界系”,这也不是日本亚文化的原创,国朝小时代里也有……)
《天气之子》并不例外:男主角帆高是一个“上京”的16岁少年,由于找不到工作,最终在从事都市传说等奇闻异事报道的须贺那里谋得一职。帆高在寻找“晴天少女”的过程中遇到了具有暂时改变气象能力的女主角阳菜,即真正的“晴女”。后者在母亲病重时,偶然踏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社,因而成了“巫女”。作为“晴女”的代价是,她需要牺牲自己才能停止东京连日的大雨。当阳菜自我牺牲之后,帆高尽其所能寻找对方,最终也进入“云上的世界”而将其救出。东京因此遭遇三年大雨,整个城市大部分被水淹没。在电影的最后,帆高看到已经失去能力的阳菜在路边祈祷,两人重逢并拥抱在一起。
纯粹而天真的爱情、“对方”和“世界”之间非此即彼的选择、人物社会背景的概念化,以及某种意义上的男性自恋:可以说,从早年的《星之声》到《你的名字》,再到如今的《天气之子》,新海诚执拗地重复着“世界系”的故事——或者说,通过不断的“重复”而探讨着“世界系”的可能性。尽管在《天气之子》中出现了警察、暴力团伙、传统民俗等“社会”因素(这些在《你的名字》里也可以见到,并且颇具迷惑性——就和当年EVA里的宗教元素一样具有迷惑性),“社会”最终仍然只是在男女主角的恋爱关系之中增添一些曲折而已。不过,正因为新海诚对于“世界系”类型的坚持,如果我们仍然停留在“世界系”的“科普”层面,恐怕就无法把握《天气之子》真正值得玩味之处。(第二个“不过”:不过,如果我们放弃“世界系”的设定性框架,以“通常”的方式——例如,以理解好莱坞大片的叙事逻辑的方式——来理解这部电影,那么只能说,这个故事本身没有太多值得回味的地方,甚至不那么“有趣”。)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气之子》构成了对于《你的名字》的某种批评的回答。在一部分日本观众看来,以“将故事的bad end变成good end”为特征的《你的名字》,构成了对发生于2011年3月11日的灾难的一种奇特的慰藉,即“当它没有发生那样忘记就好了”。在此基础上表现出来的“闪闪发光的日本”,体现的或许恰恰不是灾难后重建日常生活的希望,而是新海诚所属的战后一代“御宅族”们的不负责任。
如果将“灾难后的日常生活”这一维度引入《天气之子》,那么新海诚对于上述批评的回答便不难发现了。电影中男主角为了救女主角时说道:“天气什么的,恶劣就恶劣好了!”如果说在《你的名字》中,灾难被处理为男女主角终成眷属的过程中的一个辨证否定环节,从而得到克服——换句话说,“世界系”设定中的两极,从“难题”的结构变成了“正题—反题”的结构——那么在《天气之子》这里,“世界系”的两极以及由此产生的伦理难题,从一开始就被消解了:男主角根本不打算为了“世界”而牺牲他与女主角之间的“小小恋爱”。正因如此,当女主角最终决定成为“人柱”的时候,决定性的契机居然是问男主角:你希望天晴吗?——“希望天晴”和“自我牺牲”之间的不对称性,与其说是影片叙事的缺陷,不如说反映了新海诚的伦理态度。对于从社会伦理和责任等“大问题”出发的批评,新海诚的回答是:这些都无所谓。的确,还有比这更“不负责任”的态度吗?
不过,问题或许要稍微复杂一些。可以说,与《你的名字》的批评者们提出的、基于社会责任的“强伦理”相对,新海诚在《天气之子》中给出了一种“弱伦理”。当帆高救出阳菜,东京开始遭遇经年大雨后,原先的上司须贺对帆高说:别以为你们改变了世界,“反正世界本来就是疯狂的”。同样,婆婆富美也安慰帆高:如今被淹没的东京只是“回到了几百年前本来的样子”罢了。然而,当帆高看到在路边祈祷的阳菜,他的内心独白却是:“不对。世界并不是最初开始就疯狂了。是我们改变了世界。”
在这里,先前“大人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和帆高的理解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偏转:对于前者而言,帆高的举动从根本上来说对于社会的变化起不了作用,因而无足挂齿——这几乎构成了对于“世界系”类型的基本设定的嘲讽(你们的“小小恋爱”牵动着世界的存亡?cut the crap!——或者用须贺的话说:单单牺牲一个晴女就能改变气象,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但对于后者而言,“我们改变了世界”中的“世界”,已经因为男女主角之间的一系列事件和决断而变得和“原来”不同了。也就是说,“世界”被分成了“阳菜成为晴女的世界”和“阳菜拒绝成为晴女的世界”,而男主角的个人决断使得这两个世界之间无法调和,尽管在“大人们”的眼光里,两者并不存在具有重大意义的断裂。
值得注意的是,阳菜不仅拒绝成为晴女、拒绝“拯救世界”,而且拒绝了自己的社会意义:当她还是晴女的时候,她对于“改变气候”这一“兼职”说道:“我喜欢这份工作。晴女的工作。我呀,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角色。”甚至自我牺牲、成为“人柱”这件事,也意味着阳菜作为“巫女”而完成自身社会身份的使命。于是,就影片本身而言,这一对于“社会”、对于“他人”的作用一旦消失,便意味着阳菜选择了帆高决断下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剥离、否弃“社会”的、“世界系”意义上的“世界”。《天气之子》以浓墨重彩的方式,表现出新海诚对“世界系”之“世界”的肯定、对“社会”的否定:帆高甚至举枪对准警察……
在这个意义上,帆高那里的两个“世界”的断裂,便是“世界系”类型的内部和外部的断裂,或者说是“世界”与“社会”的断裂。通过让男女主角坚持停留在“世界系”的“世界”之中,通过拒绝与“社会”达成和解,新海诚拒绝了人们从《你的名字》中读出的伦理意义和社会心理学意义,从而将“伦理”封闭在“个人决断”所涉及的狭小空间(“世界”)之中。 “神啊,求你从此不要给我们什么,也不要从我们这里夺走什么。”帆高在短暂的幸福时光中如此祈祷道。新海诚留给观众的“世界系”伦理,最终通往了宇野常宽所谓的“决断主义”:只要忠贞于你自己的决断,你的行为就是负责的。
在《天气之子》的宣传手册上,新海诚写道:“如今的世界是我们自身选择的结果。……但另一方面,对于年轻人而言…他们出生时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他们无法选择,只能在此生活下去。”在这里,“我们”和“年轻人”之间的差异,与其说是代际的差异,不如说是“世界系”作品的“弱伦理”及其外部的“强伦理”之间的对峙。甚至这不是“选择”何种伦理的问题,而是“无法选择”,不得不将自己封闭在“世界”之中的状态。否则……否则怎么样呢?在这样的对峙下,阳菜失去能力后的祈祷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只能在“强伦理”的社会中表现出一种姿态(“假装”与社会发生关系、“扮演”晴女的角色),而无法承担起任何伦理责任。一边为大型工业制作宣传广告、一边恪守“世界系”故事的新海诚,最终选择的伦理位置,吊诡地与“宅男”们自我满足的半封闭生活达成了一致:我的生活的全部意义与价值,来自我的日常生活——甚至,它改变与否也完全取决于我自己的决定。
论者或许可以从上述“伦理”态度中嗅出所谓“新自由主义”的文化逻辑,不过这已经距离新海诚的“世界”太远了。(再扯一句:尽管新自由主义具有全球性,但从这里一步过渡到文化批评,动画片也是新自由主义,好莱坞大片也是新自由主义,看啥都是“新自由主义”,这种批评同样很“新自由主义”。)
《天气之子》这个WTF结局看上去是不是有点《横滨购物纪行》前传的意思哈哈。
1
十年前写《押井守与宫崎骏的战争》的时候,看到宫崎骏说过的这么一段:
我希望再活30年。我想看到大海淹没东京,NTV的电视塔成为孤岛。我想看到曼哈顿成为水下之城……我对这一切感到兴奋。金钱和欲望,所有这一切将会走向崩溃,所有这一切将被绿色的杂草接管。
新海诚第一部长片《追逐繁星的孩子》充满了八十年代的作旧感,静下来的大段独白还是短片时的新海诚,动起来的时候感觉就非常吉卜力了。想不到这次居然拍了宫崎骏想像的东京沉没。
这确实有点有生之年的意思了……就是不知道是针对谁而言的哈哈,可能是宫崎骏,可能只是新海诚一偿宿愿,终于找准了致敬的形式不在面子而在里子,也可能压根儿他也没想让人看出来。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我这个观众的过度联想了哈哈。
每次有像样的作品登场,大家就急着讨论谁能成为宫崎骏的接班人,新海诚能不能成为宫崎骏的接班人我不知道,倒是率先在票房上继宫崎骏后成为日本影史上第二位拥有两部百亿日元票房作品的本土导演。
2
《追逐繁星的孩子》的时候,虽然在艺术层面的展现力(不限于设定主题及视听的结合程度)还欠缺磨合,有点高畑勋拍《太阳王子霍尔斯的大冒险》时的感觉,粗糙,但确实是可以看出一点东西的,特别是电影感方面……可能是对于写实的追求,另外包括急进的剪辑和运镜,让它看上去与一般的日本动画若即若离,更像是作为电影人身份寻求的东西。
《你的名字。》确实是给了新海诚一个天赐的机会,这样才会有《天气之子》的出现。不单单是说他在《天气之子》进行串烧搞了个新海诚大宇宙,在《天气之子》里他还把自己的视觉美学臻于完美,另外在视听结合方面——不单单是指声画同步,而在音乐对主题的加成——也做得极为出色,毕竟是曾搞出《星之声》“Through the Years & Far Away”的家伙。
《追逐繁星的孩子》《你的名字。》我都给了四星,《天气之子》我是觉得更上一个台阶了的。新海诚的进化还没结束啊,有种这样的感觉。但没想到啊,一看评分,《天气之子》居然比《追逐繁星的孩子》还低……因为《你的名字。》,观众心理落差太大!?
《追逐繁星的孩子》因为设定上的特异性,有种他跳出自己原来既定题材的尝试意味,所以,其实下一部,下一部长片仍是高中生恋爱,还是其它可能性的题材故事,才是决定新海诚是不是能再进化一次的关键。
anyway,他不拍动画,还能干什么?回去经营继承家业(建筑世家)吗?但感觉这次把所有房子都沉了,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3
川村元气这次真是压对宝了。
还有,就是这样的感觉。
川村元气在细田守身上已经压过很多次了,在新房昭之身上也压了一次(《烟花》)……直接导致他担任制片的这些作品存在着某些似曾相似的元素——从海报上来说,就是碧空系吧,包括上个月上映的长井龙雪×冈田麿里,标题就直接叫《知晓天空之蓝的人啊》。真是司马昭之心啊。
当然也可能是偶然。
总之,说真的,感觉是可以跟细田守的《未来的未来》放在一起进行讨论的。
川村制片的细田的三部《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之子》《未来的未来》,单单看来可能没什么,但连起来看,体系感觉就相当明显。
另外,《未来的未来》吧,看着其实有种“这差不多算是细田守的《龙猫》吧”的感觉吧,而《怪物之子》是千与千寻版哈利波特,《狼的孩子雨和雪》里为什么没有狼了,因为母狼都变成女人了——有点针对《幽灵公主》哦……所以绕到我们开头这段,让我自圆其说一下:
这果然是川村元气的宫崎骏致敬系列!?宫崎骏爱好者齐集号!?
至于《天气之子》这个标题……为什么不叫《100%的晴女》呢?这样搞不好还能拉到一波村上春树(《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爱好者贡献票房。当然,叫“爱自己,其他人都是雏狗”也可以哈哈。
画质一如既往无可挑剔,剧情上争议可能会有点大。看的时候京都已经连续下了二十天雨了。俺、100パーセントの雨男😂
有必要泼一下冷水:不是黑,作为期待已久的诚哥新作,很失望。整体结构完全比不上君名,剧情很迷很迷,一如既往精致的画面和比前作更好听的音乐都撑不起这个故事。男女主角的相遇、连接以及彼此之间的感情太过苍白,全靠男主令人厌倦的呐喊来刻意强调。此外,几乎所有的冲突都制造在和警察(剧中反派?)的对立上,显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引人不快。看似更宏大的“世界系”设定,最终还是落在了小格局上。
写的是什么那是真的看不懂了 我对男主能从池袋跑到代代木是很服气的 他还是在山手线上跑的 蛮聪明的 毕竟不是东京人所以会迷路(本片我觉得最合情合理的地方
带着很大的期待去看的,完全无法代入感情。怎么看就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在胡闹啊。首先离开家的原因也没有交代,男女主角之间的感情也很模糊,最后拿着一把枪乱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持枪就是不对吧,而理由只是“我要去找女主!”拜托,不要再自私的给大家添麻烦了…牺牲些什么交换超能力也是老梗了吧
在我心里新海诚作品还是以文学性为代表,我不太接受它的商业片化。这部天气之子的模式化在君名之上更攀一层,讲述了一个并不是特别有趣的故事,同时将以往的内敛的文学性表达将至了新低。虽然一镜一帧还是那样的美,甚至更加美了,但它并没能衍生出更多令人动容的意象,能够触景生情才是最好的美。还是一样的细腻画面,还是一样的插入曲手法,但角色平板化,故事模式化,总不免感到一丝疲惫。不过这次可以明显看出更大胆的剪辑,途中甚至数次出现长达近10秒的黑屏,意在让人沉淀与回味。令我印象最深是第一次开枪时的桥段,表达把握得非常棒.再有就是双人坠落的那一镜,个人认为它是这部剧的核心高潮了,拍得也非常棒,只可惜有些戛然而止。因自己过高期待的落差而打下三星,对情感的挖掘和表达差了《秒五》太多太多,离别也沦为一个没有内核的形式躯
有人看麦田里的守望者写出了攻壳机动队SAC,有人写出了天气之子,人类真是丰富多彩。
天气之子又名广告之子,连我国的海尔都强行打了一波广告,海诚哥的电影必有元素,天空,四季,云彩,彩虹,铁路,城市全景。以及放不下对胸的执念。女二号永远都比女一号好看,男主永远都是最艮的。立花泷和三叶强行乱入难不成是要打造新海诚电影宇宙?个人觉得你的名字高于天气之子。
190719涩谷东宝:“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受不了看见放晴天来到。”
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是阴天;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变成了晴天。比起晴空,我更需要你。只要有你在,每一天都是晴天。
盂兰盆节跨过魂火,去世的人就能出现;天空之上穿过鸟居,透明的她就能回来。人类习惯用适应与否推断天气的正常,恰是剪断了人类与天空牵连的细线。若你不是治疗天气的巫女,便不必承受透明的命运。若被水淹掉是世界的宿命,我们是否要联手改变天气的形态。你我是天地间的过客,爱才是放晴的唯一条件。
3.5。诚哥啊 这次文本真的太弱了……开场前EVA的贴片预告都让我虎躯一震 立民党的广告动画甚至让我热泪盈眶 到了正片 能让我感同身受的只有湿乎乎的东京和每天必经的街道。节奏形态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商业的模式化确实带来了不少便利 但我无法被预设好的感动吸引。认真看完所有人员名单才退场 凝聚了这么多人心血的作品 确实是精美的、安全的 值得收回成本。所以下次 来点大胆好玩的好不好……
画面和音乐满分,剧情节奏还是新海诚的痛点。似乎是抓住了大众对于君名喜爱的点,然后把所有的元素都塞进去密集地煽情,丝毫不管人物逻辑的合理性。男主沿着山手线徒步池袋跑到代代木,长达两分钟的双人煽情跳伞,剧本可能是琼瑶写的。新海诚说的很对,这确实会是一部评价两极分化的作品,在画面做到极致的同时,剧情仿佛失忆,灾难性地为了达到煽情目的向前推进。新海还是没有跳出君名的框架——或者他根本没想跳出来。
7分,画面和音乐还是没得挑。剧情部分似乎被吐槽很多,但我还挺喜欢的。一部特别中二与少年气的电影,甚至有点不懂事一般的不管不顾,这反倒是我最受用的地方。小栗旬的角色恰好就是男主的另一种对应,人嘛,有时候就是该疯一点,顾虑太多就越来越没劲了。当然,剧情确实还是有些没那么顺的地方,但是,有喜欢的部分就够了。
画面很星海城。他多年的努力也让人敬佩。刻意制造的戏剧冲突看得人很难受。强行感动和强行温情。强行高潮的刺耳音乐。也许已经是现在很好的日本动画。但营销团队不要再拿这种追求商业化的动画片和宫崎骏比了。内涵艺术和审美,创造力和想象力,压根比不上宫崎骏。
跟“你的名字”相比退步了,依然是画风绝美但讲故事能力为零的新海诚。太多逻辑硬伤、东拉西扯的剧情以及强行圆满的结局。“只要我们能恋爱、哪管洪水滔天”的世界观让我目瞪口呆~
打2分的是认真的吗。我觉得比起前几作有很大突破。男主傻缺中二为了爱情宁愿全世界下雨,这种不完美和躁动才是青春期的完美体现,得知女主真实年龄之后不管身边的警察,为了去找女主连枪都使,这种无畏的不理性的自负的看似自私的举动难道不就是那个年纪的爱情吗??这个世界是有很多乖乖娃,但是这不是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东西,没看懂的憋插嘴,敢于挑战不完美的角色和剧情才能证明监督的水准,没有逻辑就是最好的逻辑
这是被抹去前史的春光灿烂猪八戒与小龙女的故事。以前的新海诚是笑中带泪,这一部是破涕为笑,一种荒谬到极致以至于火冒三丈却寻不到愤怒源头的奇妙观感。
真是有些看够了这种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的戏码
看懵了,无法评论这个故事。但第一感觉就是羡慕。随便一个离家出走就能遇到双马尾美少女和nicebody大姐姐,美少女还附送了个会女装的弟弟,更过分的是顺带连猫都有了…我也离家出走过怎么就没这么好的事情,生气了。
和《你的名字》近似的世界观,少年荷尔蒙和世界秩序的博弈。《你的名字》以个人意志逆转自然灾害得以动情在于伦理上的合法性,《天气之子》欲破环的却是成人世界的交换原则,责任感的丢失让它的幼稚鲁莽更为刺眼。